第五十一章 柿餅

有興趣嗎?

當然有興趣!

崇文坊的宅子,兩進兩出,前鋪後舍,還有個院子,院子里還有口井!

這簡直就是含釧夢寐以求的宅子呀!

更何況這個宅子才一百五十兩銀子!

一百五十兩啊!

煦思門內,哪里去找一百五十兩的宅子呀!

含釧興奮起來,不過半瞬,興奮的勁頭消減了一大半,這宅子一定有啥問題吧否則,好端端的一處宅子怎麼會這麼低的價格出手?

含釧笑眯眯,眼神清澈地看向小伙計,「有興趣呀,這麼低的價格,這麼好的宅子,兒怎麼能沒興趣呢?只是您仔細告訴兒,這里頭有什麼彎彎繞。咱們這麼一路過去,您剛干透的棉鞋又得白白給雪水浸濕透了。」

伙計撓了撓後腦勺,有點不好意思,不曉得是因為被含釧戳破了進水的棉鞋,還是戳破了那宅子的秘密。

就這麼半天的相處,伙計便覺著這小姑娘挺好的。

脾性特別好,縱是對宅子不滿意,也絕不在主家跟前表露出來。

說話兒也很委婉,挺照顧別人想法兒的。

也很坦誠明白,不耍虛招,一來先說自個兒預算、需求,便奔著這目標篩選領看,不像那起子自己都鬧不明白自個兒想要啥的,明明兜里就幾個銅板子,還想讓他帶著去看官衙旁邊的大宅子,呸!也不稱稱自個兒骨頭幾斤幾兩重!

伙計「嘿嘿嘿」笑起來,「您說對了。沒點彎彎繞,這宅子還真下不了五百兩。」

伙計從兜里拿布絹子把沾水的棉鞋底兒擦干淨,想了想才說道,「您是敞亮人,兒也同您明說了。那宅子去年見了血,媳婦兒把當家的給砍死後就懸梁了。婆婆看著這地兒傷心,想賣了這處的宅子回河北老家去,掛了一年了,大家伙都 得慌,沒人敢買,這價從三百兩降到二百兩,再降到現在的一百五十兩。所以兒才問您,膽子大不大?」

含釧表情估計有點崩,克制住了一會兒,這才克制住了。

這算是凶宅吧?

含釧埋頭思考。

伙計把布絹子折了兩疊兒重新揣進懷里,也不催促,等著小姑娘給答案。

「咱們去看看吧。」含釧再一抬頭,依舊是笑眯眯的,「若是不中,今兒個咱們也不看了,明兒等天晴了咱再出來瞧。您說可好?」

伙計「嘿嘿」笑起來,讓了半個身子,請含釧先走。

伙計倒是沒說錯,那宅子位置特別好,緊挨著崇華門,翻過坊口,就是寬街。

含釧立在門口瞅。

青磚素瓦,古拙精巧,雕梁畫棟,是一個很漂亮的宅子。有一棵大樹靠在牆角,支出幾叢托起冰霜的枝芽。若小哥兒不和她說這宅子的底細,她一定想不到這是一處凶宅。

伙計叩門,一個白發蒼蒼的老太太開了門,見是官牙的人,嘴角向下一耷拉,「又來瞧宅子,又來瞧宅子,底細跟人家說清楚了沒?別又糊弄人,折騰你們,更折騰我們!」

伙計勾著腰趕忙道,「老太太,說清楚了!姑娘還是想來瞧瞧!您別惱!這姑娘是個明白人!」

含釧跨過門檻,便是一個亮堂堂的鋪舍,伙計沒說錯能擺五六張四方桌都沒有問題,鋪舍左側是灶房,右側是回廊,回廊通向第二進的院落。

老太太佝腰領走在前,含釧跟在後面穿過了第二進的院落。

雪還在下。

院落從里到外都蒙上了一層薄薄的銀裝,內宅分為正房、東西偏廂,還有幾間小小的耳房和倉庫,坐北朝南,迎面風霜,那棵伸出牆頭的大樹就在院子的東南角,茂密蔥蘢,絲毫不畏懼這難耐的寒涼和冰雪。院子正中間幾支高高的架子,角落里還藏了幾株不知名的小草。正房窗明幾亮,東西偏廂雖不大卻布局合理,看起來雖陳舊鋪灰,卻很規矩。

含釧挺滿意的。

老太太顫顫巍巍地伸出手指來,指了指含釧頭頂上的那根梁,「我兒媳婦兒就是在這兒吊死的。」

含釧沒望向梁,卻望向那老太天。

伙計心頭暗道一聲不好。

這老太婆又攪局了。

每每遇上這樣不懼怕,有意向的看客,她總要跳出來攪局!

還想不想賣這套宅子了!

老太太見含釧望著他,嘿嘿陰笑起來,「我那兒媳婦讓我們一家家破人亡,她自己卻變成了吊死鬼,佛經說吊死鬼下輩子要當蠕蟲,她活該!」

含釧也笑了笑,「您兒媳婦為何要砍死您的兒子呀?」

老太太蹙了蹙眉,「為何?瘋了唄!」

說起來兒子,老太太胸腔終于有了些許起伏,「男人吃醉了酒,打她兩下怎麼了?在外面包個小的生兒子,又怎麼了?這宅子、家里的銀子,都是我兒子做生意攢下來的!帶著她和我老婆子從河北老家來了京,她偏生不知足!不知足呀!男人打她怎麼了!男人不該打媳婦兒嗎?不該包小的嗎?非得鬧!兩口兒吵了架,我兒子把她摁在井邊抽耳光,她卻反身沖進灶屋拿了把菜刀」

含釧面色很平靜,看了老太太一會兒,便轉過了眼眸,眼神落在了那棵大大的樹上,「你兒媳婦兒一定很喜歡做柿餅吧?」

若在仲秋,院子里東南角的這棵柿子樹結出了滿滿的果實,便要用長長的木夾子把綴滿柿子的分枝折斷揪下,掛在院落中那幾支高高的架子上,經歷折掛鉤、削皮、架掛、捏心、下架、出水、合餅、潮霜這樣繁復的工序,去蕪存菁,歷時一個多月,撕開滿是白霜的吊柿外皮,金燦燦的膠狀果肉出來,晶瑩剔透得像半流心的糖心蛋,細品一口,肉軟黏滑,甜得沒有澀味,口感絕妙,一次吃上三五個也不會感覺到膩。

這棵大樹長得很好,如今雖有頹相,可也能看出曾經一定有人精心呵護過。

老太太看含釧的眼神變了,「誰管她喜歡吃什麼做什麼!女人要緊的是,奉承著自己當家的喜歡吃什麼做什麼!」

含釧抿嘴笑了笑,看了看橫在頭上的房梁,終于開了口,「若是真的恨,自己便好好活著吧,這院子里的涼薄之人不值得她搭上一條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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