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 白蚌年糕湯

五枚銅子放在瓷碗里。

含釧利落地扯六條黑米年糕放進沸騰的鐵鍋中,拿了只粗瓷碗,挨個兒放鹽、胡椒、糖,再舀了一勺不知是什麼的灰白色粉末,緊跟著在碗中放入木耳絲、蛋皮絲、撕得細細的雞肉絲,再從紅泥小爐中沖出一大碗黃燦燦的湯汁將調料與食材盡數沖開,細長的年糕條已吸飽了水分變得軟糯彈牙。

含釧將年糕條撈進碗中,抬頭問食客,「要撒蔥花和胡荽嗎?」

空氣中已經彌漫著濃烈的熱雞湯香味。

食客咽了咽唾沫,「放放,一點不忌口!」

含釧撒了兩把綠油油的蔥花和胡荽,又丟了一支小木勺在湯里。

一碗帶湯帶水熱乎乎、五顏六色的黑米年糕湯遞到了食客的手中。

冬至節慶,寬街擺攤兒的人少了一半,含釧拉了兩個小木桌,用抹布擦了桌子請食客坐下,「冬至好時節,辛辛苦苦一整年,好歹落腳好好吃個飯吧!」

食客先就著碗沿抿了口熱湯。

熱湯下肚,一下子便暖和起來了!

蕭瑟的寒風吹在臉上的涼意,被熱雞湯沖刷殆盡!

真熨帖呀!

食客又喝了一大口,舌頭與口腔終于品嘗到了雞湯的鮮、咸、醇香,還有一股屬于另一個品類的鮮味食客帶著不解又喝了一口,是魚鮮的味道他拿勺子舀了舀,湯底干干淨淨的,絕沒有河鮮、海鮮的身影。食客拿起勺子將年糕條送入口中,軟乎乎的,黑米的香氣頑固地黏在了唇齒之間,年糕也吸飽了湯汁的味道,那股濃郁的海味重新席卷整個味蕾。

食客眼眶有些熱。

家鄉的年糕湯,就是這個味道。

娘親與女乃女乃,都喜歡用蝦頭來熬湯,把湯熬得紅紅的,意味著冬天到了,日子更要紅紅火火起來。

食客混雜著食材,不用勺子了,就著碗沿將呼呼啦啦地埋頭喝起來。

木耳絲的脆,蛋皮絲的香,雞絲的綿軟和年糕條的糯,所有味道都干干淨淨,涇渭分明。

這五文錢當真是成本錢了。

食客放下空碗,發出一聲滿足的喟嘆。

含釧余光里瞥見了他的模樣,笑眯眯地揚聲招呼,「您吃得可還好?」

這位在珍寶齋中說一不二的掌櫃笑著向含釧拱了拱手,福了個禮,「您這碗年糕湯很好。」又想起什麼來,「只是某在湯里吃出了魚鮮的味道,可找了遍也沒找著魚蝦的身影,您方便說一說嗎?」

含釧一邊拎起小紅泥暖爐倒湯,一邊舒朗笑道,並不藏私,「雞湯里煮了白蚌肉,調料中也有小銀魚干磨成的細粉。您若吃得好,往後在家請家中的廚子也能照著做一做。雖不似家鄉那般地道,卻也能找回三四分的意思。」

食客客客氣氣地再拱手作揖,「承您款待,祝您來年生意興隆,財源廣進!」

含釧也笑起來,「同祝同祝!」

有排隊的食客笑起來,「老板是個大方的,秘方都不藏一藏!」

含釧手上動作麻溜極了,一點兒沒耽誤,也不接話,略帶羞赧地抿著嘴笑起來。

含釧沒擺過坐攤兒,這是頭一遭,兩張小桌子擠擠能坐十個人,一輪在吃,一輪端著餃子或年糕湯在旁邊等,算是別樣流水席。

賣煎餅,是拿了就走。

賣湯食就麻煩很多了,「時鮮」小攤兒前堆滿了人,喧囂冗雜,天亮透了,仍是熱鬧非凡。

一輛黑漆素面的馬車在車道上為讓行人,緩慢行駛。

徐慨眯著眼楮坐在馬車里,听見車外人聲鼎沸,十分熱鬧,有些訝異。

冬至不上朝,照理說寬街上的攤販不應當有這麼好的生意。

徐慨將馬車簾子拉開,車行道與甬道離得不遠,這回清晰地看見那個獨樹一幟,十分熱鬧的攤位上立著「時鮮」兩個大字兒。

時鮮?

徐慨蹙了蹙眉,金乳酥?

徐慨將車簾拉大了些,低低垂首一眼便看見了人潮最中間,立在攤位之後的那個身影。

眉眼細長,襦裙鬟發,嘴角高高挑起,神情中有掩飾不住的愉悅,在眾人中白得發亮。

是她?

當初滿臉的血污與青紫已然全部褪去。

舊時王謝堂前那只燕,在市井中飛得這麼歡。

徐慨有些意外,突然又想起當初在承乾宮,是說做菌菇肉末粥的那個女使蒙恩出宮了

出宮了的女使在寬街擺攤兒?

徐慨默了默,手扣了扣車梁。

侍從的聲音很恭順,「四爺,您吩咐。」

徐慨放下車簾,「沒吃早食,你去看看人最多的那處,賣什麼。」

突然想起這個侍從,那天夜里和他一起出現在掖庭的那個。

話頭轉了轉,「你別去了,讓小肅去。」

皇子深夜出現在掖庭,本就不符合規矩,那女使不知他是何人,當屬最好。

如今也無必要讓那個女使,記起那個夜里的那些事。

于她,于他都不是好事。

小肅微微愣了愣,四皇子雖不挑食,卻也從不食羶腥粗糲的吃食。

看了看認真停在角落里、等待喂食的馬車,小肅心里明白了,再冷漠的人,也會背後偷偷吃路邊攤。

小肅開始了焦急的排隊。

說實話,他,從來,沒,排過,這麼,長的,隊。

京城的人,也太閑了吧!

為了一口吃的,費這麼長的時間!

還是布置的功課不夠多呀。

好容易排到了他,小肅扯著嗓子,「老板娘!」

含釧被這一嗓子嚇了個激靈。

一抬頭見是一張熟悉的臉,再一次被嚇了個激靈!

這這這!

這不是小肅嗎!

徐慨身邊的太監!?

含釧眯著眼楮,強自鎮定地想把他瞅清楚。

國字臉,粗得像兩根蚯蚓的眉毛,眼楮像兩顆熟透了的蠶豆,白白胖胖的,是他沒錯兒啊!

含釧瞬間後背起了一層雞皮疙瘩,迅速站直挺身,眼神向四周飛快掃視,看了一圈,心里落了定。

危險解除。

想了想,冬至是大節氣,按道理皇子不用出宮進學,若是不出宮進學,還未立府的皇子是不可以隨意出宮的。

徐慨那廝插翅也飛不出定己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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