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作者︰無聊的魔方投推薦票 章節目錄 加入書簽

盛盈所率領的八千人一進甕城,藍衣人便出手砍斷了東門城門的千斤閘絞索,截住盛盈退路。盛盈毫無防備,進退不能,甕城上萬箭齊發,八千人全軍覆沒。

進西門的許校尉察覺不對,趕去東門救援,全力攻打甕城,又折損了兩千余人。

待郭靈趕上,靠著兩百親衛隊才終于拿下甕城。

小小的甕城,前後吞噬了南劍之盟萬余人的性命,只有進南門的全校尉保全了手下五千兵。

激戰過後出奇地寂靜,似是天地也為之無言,只有一道鮮紅的血流自遠處蜿蜒流到我腳下。誰人能分清,這是三千敵軍之血,還是我軍陷入埋伏後英勇搏殺的勇士之血?

寂靜聲中腳步響起,四名兵士用門板抬著一具尸身向我和張遠走來。

我還看不清那具尸身的臉,只看到尸身上滿是箭桿,但我已經知道他是誰了。

他一定是那八千人的統領,虎賁軍副指揮使盛盈。

門板已在張遠面前放下,我緩緩轉首去看門板上的尸身。

虎賁軍副指揮使盛盈,這個名字與容貌皆秀麗如女子的年輕小將,如今一張臉滿是血污,右眼眶深插一支箭,左額至左耳一條深深刀痕翻出皮肉,露出白骨。

他的尸身卻比臉上更可怕狼藉,右臂幾乎被連肩砍斷,甲冑罩不到的肋下中了六、七支箭,左月復與右胸各中一槍,甲冑洞開,一節腸子自左月復的洞口漏出。

抽泣之聲響起,妹妹已忍不住在我身後哭出聲來。

她的哭聲如沖破堤壩的第一波浪頭,帶起之後無數浪頭徹底摧毀堤壩,瞬間四周已是哭聲一片。

這是我第一次听見那麼多的男兒一齊放聲痛哭。

五岳崩塌,黃河倒流,也不過如此。

我心中的冰涼難受難以言說。昨日還曾笑著向我行禮的生龍活虎的同袍,今日便已撒手人寰,死得如此之慘。盛盈並不是南劍之盟死去的第一名將士,卻是死狀最慘的將士。

我記得他年長我只四歲,雖面目姣好而深得各位同袍憐惜,卻素以果敢勇猛著稱,張遠都曾在我面前數次夸贊于他。如今金湯城池的申渡都已攻下,他卻死在甕城小小的埋伏里。

怒意涌上心頭,我捏緊拳頭,只想捏碎或打碎甚麼,高聲喝道︰「將柏途遠全家押上來!」郭靈分外響亮地應了聲「是」,便去提人。

言眺走到盛盈身邊,跪倒在地,伸出顫抖的手,揮匕首削斷了他右眼眶中的箭桿,隨後俯,不知在他耳旁咬牙切齒地低語了句甚麼。

盛盈的左眼是閉上的,並不曾死不瞑目。但他卻實是枉死的,我實在虧欠于他。

柏途遠昂首闊步走來,看到盛盈尸身,仰天大笑︰「林賊中計矣!」

紅了眼的狄沖和其他數名將領不顧我在場,早已沖上前去將柏途遠一通暴毆,我把臉轉到一邊。幾拳幾腳算甚麼?

今日若不叫柏途遠償命,如何讓盛盈和我軍萬余將士在九泉之下瞑目?柏途遠一聲未哼,他的老母和妻子都惶急叫道︰「征辛!征辛!」他的兩個幼子不禁驚惶哭叫起來。

柏途遠身上受著拳腳,嘴角眼角俱已開裂淌血,卻向著長子怒道︰「大郎!你是我柏家嫡子,休要哭哭啼啼辱沒門風,死了有何面目去見祖宗!」

亞父揮一揮手,叫狄沖等人退下,踱步到柏途遠面前道︰「三千將士,三千百姓,再加上你全家五口的性命,只為換我軍一萬人性命,值當不值當?」

柏途遠咳著血,兀自大笑道︰「翻了一番,值當!」

言眺一步上前,重重摑了他一掌,咬牙道︰「卑鄙小人!我三哥有憐才之心,這才受你之降,你竟敢騙他!」

柏途遠「呸」地一聲,吐出被打落的四枚牙齒,道︰「林賊借著金弦弓欺世盜名,實則狼子野心,妄圖吞並天下,我只恨未能將你誘入轂中一並射殺,好替天下除賊!」

他凌厲的眼神剜在我臉上,只恨不能撲過來以齒牙將我咬殺。

言眺反手又是一掌摑在他臉上,待要再摑,我開口道︰「夠了!人各為其主,四弟也不必再折辱他。」向著柏途遠道︰「你有骨氣不畏死,我敬佩你。

只是你要成就青史,卻難道不顧你老母妻兒的死活?」

柏途遠眉頭略略跳動一下,轉頭去看老母,終于眼眶中有了濕意,半晌哽咽道︰「母親,兒不孝……」緩緩跪下。

他的老母卻肅然道︰「為人自當先忠後孝,先國後家。征辛,你做的對。」柏途遠站起身子,又向妻子道︰

「娘子,連累你了,容我來世相報。」

言眺冷冷地道︰「沒這麼便宜。今日,你殺我屬下殺我士卒,我要讓你知道何為人間至苦。

我要讓大母看著孫兒死,母親看著兒子死,痛斷肝腸卻不能相救。我要讓你受百倍于盛盈之苦,悔斷肝腸卻求死不能。」

我看著兩個驚懼大哭的幼童,微微猶豫,不知該不該相救。兩個無知童子雖無辜,可我軍死去的一萬將士又何嘗不無辜?當母殺子雖殘酷,可盛盈如此被殺又何嘗不殘酷?

就在我猶豫的這瞬間,言眺已提起柏途遠長子,頭朝下狠狠摜于石地上。一聲淒厲的慘叫聲伴隨著頭顱摔碎的破裂聲響起又戛然而止。

我的心頭一緊,即便只是眼角瞥到那孩子抽搐的雙腳也無法再看這場面,別過頭去,恰在郭靈手持的方天畫戟的白刃上照見自己的臉,我從未在自己的臉上見到如此難看的青白之色。

更淒厲的兩聲喊叫響起,撕心裂肺直入魂魄中來。這是孩子大母與母親所發出的。我耳中忽地听到柏途遠大叫︰

「娘!娘!」轉頭看時,柏途遠的老母已自行撲上旁邊一名兵士所持的鴉項槍槍尖,登時斃命。

言眺厲聲道︰「按住他!」押解柏途遠的四名兵士牢牢按住不停掙扎的柏途遠。柏途遠面上的神情我只敢瞥一眼便立即轉過頭去。

誰也不會願意再看那樣的神情第二眼。

又是一聲孩童的慘叫,言眺已殺了柏途遠的另一子。

滿場的血腥氣,滿耳的淒厲哭叫,我忽覺得,我早已變了個人,不復當初南汀的林三郎。

「花神讓道林三郎」,我早已與花神無關,早已與書法名家無關,我已在走向惡魔。

今日冬至,本該著新衣,吃餛飩,舉家同樂。

我下令全軍連我在內為死難將士服大功之喪,發誓今後行事當慎之又慎,絕不再意氣用事。

亞父與張遠為甕城之失向我請罪,我深知這過失中亦有我的一份—若非我一心想要保住柏途遠,又怎會令亞父與張遠為顧我之意而失了詳查?我以戰事未完不宜定賞罰為由,只好言相勸,更向亞父表明今後戰事只听亞父之言,再不擅自做主。

全軍士氣沮喪,亞父借演練陣法提升士氣,更為逼郭隨北逃,將休整之期延長到二十日,一直過了二十日後才又整軍出發。

出得申渡,再行幾十里地便是廣巒。過了廣巒往東便是沚皋,出沚皋三百里便是儻州城了。

廣巒是寬闊平地,一望無際,我軍下一戰要攻的便是沚皋了。

連日來幾波斥候回營,向亞父稟報各道情形。惠山、起陽皆未破,郭隨在儻州城內不見動靜。朱襲卻聯合潘蔚,出兵攻打羅靈通,意圖牽制趙儲芫,趙儲芫出五萬兵相助羅靈通。只是朱襲有霍威黃雀在後虎視眈眈,並不敢出重兵,因此圍魏救趙之法並不奏效。

又有斥候報葵山西道有兩路人馬不知何故開戰,朱襲與霍威目前只作壁上觀。

各道都有消息傳來,只郭隨處毫無動靜,實在令人不解。

我思忖再三,仍是開口問亞父道︰「亞父,依你之見,郭隨老賊打的到底是何算盤?五支大軍攻他,他怎敢無動于衷?」

亞父皺眉沉思,半晌道︰「他若不想死,必要各處求救,霍威鞭長莫及,朱襲孤掌難鳴,葵山西道各路諸侯雜而無章,看樣子求救無門,他只能集全力直撲一軍,若是能大敗雲崇或巫光便可直上攻趙儲芫。」

張遠開口道︰「他亦可南下直撲我軍而後攻取積艷山。」

正此時,又一斥候來報曰︰「郭隨大將路申將五萬軍自流雅向東南而來。」

張遠一拍大腿道︰「這便來了!」

我問張遠道︰「大將軍,我軍如今還有多少兵馬?」

張遠道︰「連龍驤軍六千騎在內,不到五萬人。」

我點點頭,看向亞父,亞父卻從懷里取出一丸蠟丸並半枚虎符,交于身邊親兵道︰「日夜兼程,將此虎符書信送去神滸耿無思將軍處,令他即刻率全軍趕來廣巒相助我軍。」

此蠟丸並非當場所制,想必前一日便已備下,因而亞父此令定非倉促所下,而是深思熟慮之後的定策。我與各人俱是大吃一驚。

狄沖叫道︰「元帥!這是為何?」

王祁道︰「路申只有五萬兵馬,我等何須怕他?」

亞父神色鄭重,道︰「我軍孤軍深入,後續糧草為第一命脈,因此不論路申派不派人斷我糧道,我軍都需派重兵守護糧道,如此一來,我軍可戰兵力滿打滿算不過四萬人。再者路申不會單軍而來,恐怕不止五萬人馬。」

張遠躊躇道︰「即便如此,元帥之前擬有陣法,我軍日日勤加苦練,又豈會對付不了?」

亞父道︰「雖如此,主公在此,還是確保萬無一失的好。」

張遠看我一眼,肅色道︰「是。」

又行了半日,兩名東去的斥候來報道︰「郭隨大將西江狐施貴率兵五萬,出青谷,直奔廣巒而來。」

言眺變色道︰「不好!果然給亞父料中!」

敵軍一來便是十萬,我軍連五萬都不到,我雖相信亞父之能,也不禁心中焦慮略生。

我見各人面上都是肅然之色,也不敢隨意開口,只向亞父看去,待他發言。

亞父面不變色,沉吟道︰「幸有主公的六千龍驤軍騎兵在,此地遼闊,正適宜騎兵作戰,以一擋十,我軍仍大有勝算。」

我方喜了一喜,又有斥候急報曰︰「鎏金塔方遠華領六萬軍,出采桂而來!」

三人加在一起,竟有十六萬的兵力。

一聲馬嘶,亞父勒停了坐騎,嘆道︰「好一個柏途遠!若非他甕城設伏折了我萬余人, 我的陣法便完備無缺,便是二十萬的大軍也可斗上一斗。如今差了這一萬五千人,回旋間卻是捉襟見肘了!」

言眺氣哼哼道︰「我早知這柏途遠是個奸詐的卑鄙小人!說不定他早已知曉亞父練陣之事,才不惜賠上全家在甕城設伏,好讓我軍的陣法差了人手!」

此話我卻不以為然,柏途遠再厲害又怎會知曉亞父之陣缺不得這萬余人?他最多便只知道我軍練陣之事罷了。

亞父沉吟半晌,緩緩道︰「依我看,柏途遠極有可能受了酈勝道的密令,要盡全力造成我軍最大傷亡,不要說折我軍萬余人,便是三、五千人,也是好的。」

我心中一凜,更覺這酈勝道是個人才。

張遠道︰「元帥,我軍眼下該如何應對?」

亞父道︰「大將軍,你可先下令就近尋找水源,在水源上游安營扎寨,以逸待勞。從此刻起,向八個方位派出五倍于平時的斥候,務要探明敵軍三人之中誰為主帥,我好修改陣法。」

張遠剛剛應得一聲,亞父卻又道︰「茲事體大,你還是傳斥候營正、副校尉來見我,我要當面吩咐。」

大軍扎營完畢,用過晚膳,我見亞父並無聚將商議之意,便徑自前往他的帥帳。

帥帳之內,只有亞父與張遠兩人,張遠向我行禮,我示意他不必多禮。亞父向我微微一笑,道︰「意兒,我知你必來。」

我見他笑容毫不輕松,便答道︰「敵軍勢大,我有些放心不下,亞父休怪我多事。」

亞父示意我入座,道︰「情形的確對我軍不利,但也並非毫無勝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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