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夫人神色疲憊，由觀若攙扶著，開始往殿外走。桂棹走在前頭打開了殿門，卻有人迎面撞了上來。
桂棹手中的燈籠落在地上，頃刻之間便燃盡了。幸而是沒有被刮到殿中織物處，不然只怕要造成更大的麻煩。
殿中燭火明亮，眾人很快便看清楚了，原來這個人是晏淳。
她身量小，撞到桂棹身上，反而是自己摔了下去，手中的東西也滾落到了地上，畫軸慢吞吞地打開了。
觀若的目光自然而然地落在了那幅畫上。
李夫人擅畫，養的兒女，畫工也都很不錯。畫卷之中是一個小沙彌，雙手合十，正望著畫卷之外的人微笑。
李夫人不知道這是誰，觀若卻已然明白了。也明白今夜為什麼晏淳會出現在這里。
這一定是「寧伽」，是晏淳想要找，卻又放棄過的那個人。
看來他的確對她很重要，以至于一個月輾轉反側，終于還是再等不得一刻，要夜半的時候過來找觀若了。
李夫人上前去，將自己的女兒扶了起來。而桂棹則是先于晏淳一步，將那副畫拾了起來。
桂棹也是知道這個小沙彌的事情的，也大概知道那一日觀若並沒有答應晏淳的請求，所以今日大概是為了幫觀若解圍，她將眾人的注意力都引到了這幅畫上去。
「這是晏小姐所作的畫麼？這上面的人是誰，畫的真好。」
李夫人還來不及問晏淳一句她為什麼會出現在這里，望向畫中人，面色也漸漸凝重起來。
「阿柔，這是怎麼回事？」
晏淳不知道自己的母親為什麼會出現在永安宮中，李夫人也不知道晏淳為什麼會漏夜出現在這里。
這中間還夾雜這一副畫，夾雜著畫中人，滿團疑惑。
只有觀若清楚所有的事。再耽擱下去，于李夫人而言並沒有什麼益處，她今夜已經受到過驚嚇了。
于是觀若出言為晏淳解圍，「這應當是阿柔之前同我提過的，自雲隱寺中回來之後，出現在她夢中的小沙彌吧？」
她上前一步，擋住了李夫人的視線，神情鎮定自若，「上回從雲隱寺回來，阿柔便做了個夢。」
「夢見這個小師傅在她危難之時幫了她一把。醒來之後越想越覺得這個夢真實，所以才想著要試一試能不能找到他。」
見晏淳已經明白了她的意思，觀若又回頭笑著望了李夫人一眼，「我便想著，讓阿柔將這個小師傅的樣子畫出來，試著去找一找。」
「說不定這世間真有這樣的一個人呢？」
李夫人自己也才做過奇怪的夢，觀若以夢來解釋，已經算是最能讓人接受的了。
李夫人卻又道︰「那阿柔也你也不必夜半之時從芷蘿宮跑出來的，天氣這樣冷，便是你不休息，嫂子也是要休息的。」
晏淳鎮定下來，又是一臉的天真無邪，「母親不是也半夜從芷蘿宮里跑了出來麼？」
「做夢本是無稽之談，難得嫂子熱心腸，說可以替我找一找。我也是剛剛畫完這幅畫，也沒留意時間，母親和嫂子就別怪我了。」
李夫人自己的心緒原本就不穩，此時听見晏淳這樣說，也實在沒有什麼精力再問什麼了。
只是牽起了晏淳的手，「不要再打擾你嫂子了，有什麼事都明日再說。」
觀若卻知道晏淳的性子，知道她即便此刻跟著李夫人回了芷蘿宮，只怕半夜也還要過來尋她一次。
若是這樣的話，她就更是休息不好了。
索性攔下了李夫人，「母親，還是您先回去吧。我再問問阿柔這個小沙彌究竟是什麼模樣，還有什麼可以作為尋人的線索。」
「這樣明日一早我起來，也正好就可以吩咐底下的人去做事了。」
「阿柔難得求我辦件事，母親便給我這個機會，讓我在小姑面前獻一獻殷勤吧。」
「您不必擔心，待會兒我會讓人好生將阿柔送回去的，絕不會令她凍著。」
觀若都這樣說了，李夫人自然也不好再多說什麼，只是又囑咐了晏淳一句，令她不要給觀若添太多麻煩，便先離開了。
殿中剩下三個人，觀若讓桂棹先去休息，自她手中接過了那幅畫。
點評道︰「生的很是清秀，若是有頭發，也是能令萬千少女春心萌動的少年郎。」
她撩了晏淳一眼，「怎麼，到底還是忍不住，怕被旁人捷足先登了麼？」
今生他已經不認得她了。
晏淳有些憤怒地望了她片刻，而後便劈手從她手中奪過了那幅畫卷，往殿中走，猶如主人一般，在李夫人方才坐過的位置上坐下來。
「之前只知道他的法號，所以找人是很難的。如今有了畫像，是不是就容易了？」
不等觀若回答，又繼續道︰「不要光在那些小沙彌里找，或許他今生根本就沒有出家。」
全然吩咐的口吻，令觀若覺得有些好笑。「求人該有求人的態度，我不要你報答我什麼，只還是想要你回答上一次的問題。」
這個小沙彌究竟是她的什麼人，她尋他有何用處。
「皇後與為她講經的僧人之間有私情，這就是你想听到的故事麼？我已經承認了。」
晏淳站起來，慢慢地朝著觀若走過去。
這句話似乎已經消耗了她所有的力氣，可是她的眼楮仍然是明亮的，燃燒著要得到她想要得到的一切的。
這並不在觀若的意料之外，她好像忽而也對這件事失去了興趣，再沒有半點調侃晏淳的快樂。
她不想再問更多了，問他們的相識，問他們的結局。若是真心相愛之人，不應該被這樣為難，被世事分開。
「明日一早我就會讓人根據畫像去尋找他的。不過，你希望我怎麼做呢？」
是直接將他帶到她面前，還是只要知道他如今的下落便好？
晏淳的目光不再那樣明亮了，她低下了頭去，聲音之中有無盡的哀傷，「不要打擾他，讓他安靜地生活便好。」
在晏淳這樣的情緒里，觀若的心也沉靜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