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人靜，觀若靜靜地坐在嬰兒的搖籃邊，望著她安寧的小臉。
是個漂亮的女孩子，沒有足月，整個人都小的可憐。大夫看過之後，只說進來要好好看護，沒有再說什麼。
藺玉覓在下午的時候才將她生了下來，而後便暈厥了過去。中間曾經醒來一次，喝過了藥，見過了女兒，便又沉沉地睡了過去。
她的身體應該沒有什麼太大的問題，如今觀若更擔心的，還是這個孩子。
她低下頭來，看了一眼自己的右手。她的手被藺玉覓握的又紅又腫，這幾日不要說寫字了，只怕做一些不精細的事也很難。
而她給晏既的回信還沒有寫，今日更有信兒要送出去，不知道若是晏既見到沒有給他的信，會不會覺得很奇怪。
而晏既那時見刑熾與藺玉覓成婚很快有了孩子，便這樣羨慕嫉妒。如今孩子呱呱墜地，他更不知道要羨慕成什麼樣子了。
想到晏既的表情，觀若便有些想笑。
行宮之中的人都已經陸續過來探望過，到後來，還是留了觀若一個人在這里。
周圍太安靜，觀若正在出神之間，有人邁進了內殿的門檻。觀若下意識地抬頭看了一眼，發現進來的人是晏淳，只她一個人。
她壓低了聲音，詢問晏淳，「母親回去之後睡下了麼？」
李夫人在藺玉覓生下孩子之後還在這里陪伴了觀若許久，她的年紀畢竟上來了，精力難免就差了一些，需要好好休息。
晏淳自己搬了一張繡墩過來，坐在觀若身旁，「已經休息了。」
「身體上的不適還只是小事，今日藺姐姐雖然只是意外，卻令母親想起了她從前懷著我的時候，一點也不容易。」
心累更甚于心累。
「又是萬麗稚？」
晏淳輕嗤了一下，「除了她，還能有誰？我也是不足月而生的孩子。」
「這個女人這樣惡毒，卻也照樣是我父親心尖上的人，男人的眼楮，都是瞎的。」
觀若苦笑了一下，「當年他與萬麗稚之間，還有母親，究竟是怎麼回事？」
晏徊畢竟是晏既與晏淳的父親，他們雖然都已經不把他當作父親，觀若卻也不好直呼其名。
晏淳低下了手，擺弄著自己的手指，「萬麗稚是我那位素未謀面的二伯母的堂妹，去晏家探望我二伯母的時候，遇見了我的父親。」
那幾年是晏氏剛剛準備追隨高熠的時候，晏徊是家中三子，也是到了要利用他的親事，為高熠增添籌碼的時候了。
「母親與晏徊的婚事，是高熠決定的。李家人也想上高熠這條船，晏徊那時又是最有出息的嫡子，所以我的外祖父並沒有反對。」
「可不知道為什麼，我的舅舅李郜是很反對的。」這些事，是她在李家做客的時候有意打听來的。
李郜是李玄耀和李媛翊的父親，養的兒子不成，在有些事上的眼光卻還不錯。
「只可惜那時他還不是李家的家主，即便反對，也並沒有什麼用處，母親還是嫁給了晏徊。」
「在晏明之出生之後，母親曾經是心灰意冷過的，但為了他，她還是沒有選擇與晏徊和離。」
她輕哼了一聲，神色之中萬般不屑，「你瞧，又是為了晏明之。」又是晏既的錯。
觀若忍不住道︰「若是明之那時懂事，也未必願意母親繼續過這樣的日子。」
「更何況若是那時母親便與他和離，這世上也就沒有你了，阿柔。」
晏淳的語氣理所當然，「你這話說的不對。這世上若是從沒有我，又與我何干？」
「可若是母親那時便與晏徊和離，回到李家，外祖母慈愛，舅舅維護，她的日子會比後來輕松許多。」
「這于她而言，難道不是更好的嗎？人不能只想著自己。」
觀若被她給說服了，「只是當一個人做了父母，總是沒法那麼自私的了。阿柔，你前生有過孩子麼？」
晏淳沉默了下來，正當觀若以為她不會回答這個問題的時候，她忽而道︰「有過的，不過並不是我的孩子。」
她添上了一句，「也不是裴靈獻的。他的後宮，除我之外，連一個女人都沒有。」
「若不是他同我說過你的事，我幾乎要以為，他喜歡的是男人了。」
「我和他之間也不可能會有孩子，可他畢竟已經是帝王，若是沒有子嗣，難免會根基不牢，就像後來的梁帝一樣。」
觀若望了搖籃之中的嬰兒一眼，又回想起了青華山中，那個梁帝的孩子。
「我沒有辦法，只能在宮中假孕不出。他有一日從宮外回來，便交給我一個孩子。他沒有跟我解釋這個孩子的來歷，或許是個棄嬰吧。」
她也望著搖籃之中的嬰孩，「比她大不了多少，我也是從他這樣大的時候，看著他一點一點長起來的。」
晏淳沒有繼續說下去，告訴觀若這個孩子的結局，前生她與裴俶的結局。
她收住了話題，從懷中掏出一個藥瓶，「母親看到你的手受傷了，特意讓人過來給你送藥。」
「我說我想看看新生的嬰孩，母親便讓我過來了。」她已經許久沒見過新生的孩子了，也有些懷念起了前生的歲月。
「李家的藥比晏氏自己的好，如今晏氏所用的，也都是李家的軍醫所用的金瘡藥，消腫藥。」
「你的手還是要養幾日，多多讓侍女們動手做事吧。」
觀若點了點頭，「替我謝謝母親。」
「承載了父母之愛的孩子，希望她能好好長大。」晏淳的目光重新落回那個嬰孩身上，「已經取過名字了麼？」
觀若點了點頭，「跟著阿尋逝去的母親姓陸，是女兒，名叫‘文念’。小念兒。」
「藺姐姐對母親的感情也很深。」
「她同你一樣，都有一個混賬父親。不過，她的父親已經死了，她在慢慢地從陰影里走出來。」
晏淳很快道︰「但我的陰影，還在太原，還在長安逍遙快活。晏明之究竟什麼時候，才會去找他們算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