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少——正文番外(二十五)

作者︰知我情衷投推薦票 章節目錄 加入書簽

「再不過數日,將軍,我們就能見到梁帝了。」

晏既的目光從眼前的沙盤之上,移動到他身旁眉瑾的臉上。眉瑾也同樣收回了她落在沙盤之上的目光,同晏既對視著。

有很長的時間里,誰都沒有再說話,只是靜靜地望著彼此。

而後是眉瑾先開了口,她打量著他,「三哥?你如今一點也不像他了。」

從前在長安嬉游,他于城西遇見照顧著城西弱小的她,與她並肩而行,總是要她喚他一聲「三哥」。

她從不肯。

是他為她帶來了諸多麻煩,令長安世家之女從一開始就將她排擠了出去。

縱然她並不稀罕她們的好意,縱然後來他總有彌補——彌補也只是彌補而已,不能令事物回歸它原本的面貌。

可他對她的好意,卻如同他對其他女子的拒絕一般,一直都是堅持不懈的。

甚至到了後來。

晏既明白她的意思,釋然地笑了笑,「馮姑娘也再不是當年的馮姑娘了,七年過去了,眉瑾,我們就要見到梁帝了。」

「就要」與「就能」,仍是有差距的。他們都不是當年的少年人了。

少年不管。流光如箭。因循不覺韶光換。

晏既的目光很快又落回了沙盤之上,「探子回報,梁帝帶著大部分的兵馬在往濟北郡走。」

「東北數郡仍然忠誠于他,听命于他,一旦他深入了東北月復地,我們再要將他擊敗,會比如今要困難的多。」

「我們必須早日行軍,及時將梁帝攔下。」

他們的大軍仍在會稽,會稽與濟北郡之間間隔著一整個薛郡。

他們如今在薛郡中部,距離魯縣尚有一段距離,魯縣之中尚有埋伏,若要攔截梁帝,便可以過泗水,過碭郡,而後再入濟北。

碭郡楊氏早早歸降,隴西李氏辦事不力,泗水仍然屬于江氏,屬于梁帝,更不要說後面還有東郡沈氏了。

左邊的路走不通,便只能試一試走右邊的路了。

「阿若還在魯縣,無論是龍潭虎穴,我都必須要去闖一闖。」

眉瑾面上寫滿了憂慮,「將軍,您就這樣確定殷姑娘一定在魯縣行宮之中麼,伏大人說,她已經許久沒有收到行宮之中的消息了。」

消息的來源猝然斷開,很難不讓人聯想到一些不好的事上去。

「梁帝愛重殷姑娘,江乘城中的是假的,那麼……」

晏既打斷了她的話,「所謂‘愛重’,不過是一種病態的佔有欲而已。在他心中最重的始終都是他自己,這一次他是下了破釜沉舟的決心的。」

梁帝將謝氏奉上的所有火藥都留在了行宮里,這個消息是不會錯的。

他布下了必死之局,又怎麼會不放下誘餌,讓自己承受功虧一簣的危險呢?

在世上任何人心中,阿若都沒有那樣重要,除了他。

他也理解眉瑾此刻的憂慮,她只是在盡一個副將應盡的職責。

「你放心,謝氏余下的族人都已經歸順于我,一個眼中只有利用的帝王,不值得他們追隨。」

「他們會知道該怎樣做,我也知道。」他不想再糾纏于這個問題,就算他一意孤行也罷。

梁帝篤信泗水、東郡與城陽的世家不會背叛他,那麼魯縣的阿若,便是他逃亡最好的屏障。

「眉瑾,你與嘉盛帶兩萬兵馬,過城陽入濟北,一定要將梁帝攔下,不能再讓他往前走了。」

「城陽?」眉瑾並不明白,晏既究竟有何信心,覺得城陽朱氏一定會為他們讓出一條路。

若是城陽朱氏對梁帝有異心,梁帝在薛郡數年,想必早已經不會再讓他們坐穩這個位置了。

晏既從書架之上取出了一卷羊皮地圖,展在眉瑾面前,她很快就發覺,這是城陽瑯玡的地圖。

而更令她覺得驚異的是這張地圖的精細程度,連瑯玡城中各處有什麼樣的建築,都仔仔細細地描繪了出來。

但,只有這一張更適合用來觀光游覽的地圖,于眼下的局面來說,似乎並沒有什麼益處。

朱氏若忠誠于梁帝,不會因為他們清楚城中的建築情況,便為不戰而降,為他們讓出一條路。

「這是朱氏的家主朱郢親手繪就的,作為一份意義非凡的禮物而送了出去。」

「後來收到這份禮物的人,將它珍藏了多年,在自己臨死之前,又轉贈給了我。」

他沒有再打啞謎,「是蕭大人令她的女官送來的。」

他也才不過剛剛收到而已。就算蕭翾長眠在了承平十八年的冬日,承平十九年的爭斗之中,仍然有她的身影。

各大世家年少的家主們,都會到長安去生活一段日子,讓帝王看一看他們,看看他們能不能承擔起家族的重擔。

這也是一個最好的機會同其他家族的繼承人彼此相識,在一起游歷長安春色,為他們自己,為他們身後的家族建立起深情厚誼。

少年時的蕭翾與朱郢,曾經也在長安巷陌相遇過。

「一同送來的還有一封信,蕭大人在信中說,在她回到南郡,變成世人眼中的棄子之後,朱郢仍舊送來了這張當年他沒有來得及送來的地圖。」

將自己居住之地,最核心的東西都繪制在這張地圖之上,其中之意,不言而喻。

他願意將瑯玡城,願意將整個城陽郡送給她當作禮物,她當時沒有手下,將來也可以。

「也有一封給朱郢的信,你與風馳將地圖與信送過去,應當便能一路暢通無虞了。」

他對蕭翾有一種沒有道理的信任,是亂世之中強者的惺惺相惜。

如果這封信與地圖沒有用,她一定不會在生命的最後時刻,還刻意這樣安排的。

眉瑾接過了地圖,忍不住輕輕嘆了一聲,「雖然我與蕭大人不過數面之緣,但也總是很難以忘記她。」

她會記得她的好意,記得她成婚之日,觀若為她送來的那封她父親可以說是托孤的信。

也或者什麼都不需要記得,蕭翾這樣的人,哪怕沒有同彼此說過話,沒有過任何的接觸,一眼也是萬年,再忘不掉的。

她一直想要成為一個所向披靡的將軍,她一直以為這是一條沒有本朝的女子走過的路。

其實早已經有人走在了她面前,她所懷念的長安舊歲月,也是幾十年前旁人的年少光影。

都是一樣的。太平盛世,或是一個不一樣的世界,都是無數人用他們的年少光陰堆疊出來的。

蔣掣昨夜在城樓之上值守了一夜,此時正在休息,她也該回去,準備天明之時出發了。

眉瑾將那封信與地圖收好,很快同晏既告辭了。

只有勝者才有資格發感慨,他們距離勝利還有很長的路要走,更多的話,可以留待那時再說。

屋中只剩下晏既一人,他收拾好了案幾之上的公文,掩好了門,一個人朝著不遠處的院落走去。

新月之夜,人間道路昏暗。仰頭只見歷歷華星遠,霏霏薄暈縈,再低頭時,眼前是誰風露中宵。

听見晏既的腳步聲,伏珺收回了落在牆角月季之上的目光,回過了頭來,望了望不遠處石桌之上的酒壺。

待到晏既也拿起了酒壺,他們隔空踫了踫。

「就知道今夜你不曾過來尋我,一定是躲在自己院中喝酒。怎麼還像是梅花酒?」冬日早已經過去了。

伏珺朝著他走過來,在石桌旁坐下,「沒有在城中找到什麼好酒,便只能喝一喝舊年的庫存了。」

「更何況今夜你要同眉瑾說的話,即便我不曾與會,也能全然料到。」

她輕輕搖晃著酒壺,听著壺中當啷聲響,感嘆道︰「人生若寄,良時易過,少年而至如今,始惜月滿、花滿、酒滿。」

晏既奪過了她的酒壺,放在了桌上,「應當是我來感慨這些才是。琢石,你分明已經很懂得珍惜了。」

而他非要到在她身旁時,花朵才是綺麗芬芳的,明月才是完滿的。杯中酒不入愁腸,始有溫度。

「所以呢,琢石。你是要隨眉瑾夫婦往博陽城去,先見梁帝與阿姐,還是與我一同往魯縣去?」

酒壺仍然在伏珺面前,她沒有伸手去拿,只是笑如平常色,「我自然是同你一起,明之,我沒法看著你去這樣冒險。」

能說出口的理由,永遠都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仍然是她覺得自己沒法面對安慮公主。

晏既在心里嘆了口氣,「琢石,你還是放不下。」可是這分明不是她的錯。

她的愛意藏在心間,不曾對任何人說出口,也不曾讓那個人知道,根本就沒有造成過任何的影響。

不該被苛責。

他們是最好的朋友,伏珺當然知道,晏既已經看出了什麼。只是他仍然保護著她脆弱的自尊心,沒有說出口而已。

「年初之時,我父皇駕崩,生前沒有立下太子。皇後陸氏所出的六皇子繼位,尊生母為太後。」

「我的母親仍然困于南虞後宮之中,如今不知境況如何。」

就算她對生母的印象淡泊,那也是生了她的女子,她與這世上眾多人的緣分都淡薄,不能再放任她不管。

有些消息她得到了,就沒法視而不見。

「而南虞的臣民也已經忘記了他們的四皇子太久,明之,到我該回去的時候了。」

都要走到所有事情的終結了,她反而有些走不動了。也許的確是到了她該回到故鄉的時候了。

她是南虞的「四皇子」,名義上也是皇後陸氏所出,是嫡子。

而她那個「一母同胞」的弟弟,自出生之日就沒有精力過任何的風雨,不懂治國謀略,只知任性妄為,不過數月,已經將南虞弄的民不聊生。

南虞很快也會走到崩塌的邊緣的,就像是數年之前的梁朝一樣。

她要向她已經逝去的父皇證明,在一個兒子與她之間,究竟誰更有力量。

晏既沉默了片刻,「琢石,我說過,無論什麼時候你想要回南虞去,我都會支持你的。」

這是他少年時許給她的諾言,他從不曾空許約。

「並且你想要在南虞做任何事,哪怕是爭奪皇位,我也都會幫你的。可你真的覺得,此時便是最好的時機麼?」

如今南虞國內剛剛開始動亂,各方勢力並不明朗,在這種時候入局,是不明智的。

總有黃雀居于螳螂與蟬身後,伏珺不該不明白這個道理。

伏珺長嘆了一口氣,「明之,所謂的好機會,都是在做好準備的前提之下,慢慢等來的。」

「我在南虞沒有根基,若想最終奪權,更應該花更多的時間去與國內的各方勢力溝通談判,令他們站在我這一邊。」

而這些事,若是沒有她本人出面,她不在南虞國中,都是難以做到的。

信件不足以取信于人,不足以換取旁人以生命為代價的襄助。

她知道她因為這樣荒謬的理由而離開他,一定是令他難以接受的,所以她拍了拍他的肩膀,算作安慰,

「我也不是即刻就要走了,至少要等到看著你報完了娘娘的仇。」

「而後梁朝諸世家,也不再有人有單獨的力量能與你抗衡了,如今你身邊有眉瑾,有風馳,有嘉盛,有季寬。」

「有你的家人,還有你摯愛之人的陪伴,你不再需要我了。」

沒有人能永遠快樂和天真,他們隨著光陰長大,老去,斷舍離是人生必經之途。

這于她而言或許不是最好的回到南虞的時機,但于離開晏既而言,卻是最好的時候。

他一瞬間獲得了太多,小小的失去,也就微不足道,無關痛癢了。

「就算我身邊有眉瑾,有風馳,有嘉盛,有季寬,有我的家人,還有阿若。」

晏既望著面前的伏珺,從六歲為伴到如今,她的模樣在他腦海之中都經過一遍。

「琢石,我要你明白,我永不會不需要你,就好像你不會不需要我一樣。」

他們會長大,會老去,青絲變作白首。歲月將青春從他們身上剝離的時候,也給予了無數的情意饋贈。

只要有他在一日,她在梁朝就永遠都會有一個家。

「我會幫你成為南虞之主,你也一定會看著我統治梁朝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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