觀若自一片黑暗之中睜開了眼,靠在她床邊的桂棹幾乎也立刻便醒了過來,抓住了她的手。
「大人。」
在一陣巨大的恐慌之後,觸模到桂棹溫暖的手,觀若的心又驟然放松下來。
她做了個不好的夢,也吵醒了另一個夢中人。醒來也好,至少在這座殿宇之中,仍然什麼都沒有改變。
她有些無力地靠在床頭,靜靜地听著外間的聲音,淅淅瀝瀝灑落于萬物,又下雨了。
上元而至如今,她已被梁帝囚禁于鳳藻宮中三月有余。白日里殿門緊鎖,所有的窗欞也都被堅固的木條封住,一片黑暗。
或許她面前的也並不是黑暗,而是看得見,模得著的絕望。
只有到了夜晚時,他才會令人短暫地打開殿門,讓她在殿中透一口氣。
她不知道他的用意是什麼,或許只是想要單純地折磨她,讓她永不能見天日,屈服于原本被人間的民眾視作太陽的帝王。
但,她是不會低頭的。她已經失去太多了,有一些是她再不會擁有的東西。
「桂棹,距離上一次虹梁娘子過來這里,已經多久了?」
或者是擔心日日過來給觀若送膳食以及生活所需之物的宮女會為她收買,或者為人收買,每一日過來的宮娥都是不同的。
但也並非是全無規律的。每一次她見到虹梁娘子,總要間隔半旬以上的日子。
第一次是他鄉遇故知,也是同病相憐,沒有機會說什麼話,可一切也已經盡在不言中。
她一定是因為那一場宮變而被留在宮中的,她本來就足夠命途多舛了。
第二次虹梁娘子為她帶來了一些行宮之外的消息,她知道晏既已經回到了會稽,很快就會過來,為逝去的人都討回公道的。
讓她心里充滿了希望。
桂棹站起來,走到了殿中的梳妝台之前,她們沒有任何能用以照明的東西,只能在黑暗之中模索著。
「根據大人留在這上面的刻痕,大約總還要兩三日。」
不能根據日出日落判斷時間,這就是唯一的方法。
觀若深吸了一口氣,克制住了初醒時的迷茫,趿了鞋,從床榻上站了起來。
桂棹連忙走了回來,扶住了她,「大人,您要去殿門處看一看麼?雨下的很大,怕是會有些冷。」
這是這幾個月來她們的習慣。
承受了太多打擊,這幾個月來又幾乎沒法活動,觀若的身體越發弱了下去,甚至比初醒來時,在青華山時還要差。
觀若扶著桂棹的手,盡量把每一步都走的很穩。她們相依為命,不想再令桂棹每日提心吊膽了。
「在殿中倒是不覺得冷,只是覺得太悶了些,大約快要到宮人們送晚膳過來的時候了,殿門應該快要打開了。」
春風秋雨,無非即景傷心事。有雨之夜,也根本望不見月亮。
只是被困于黑暗之中的人,哪怕只是一點光明,也會無比向往。
幾乎就在她們走到殿門前的那一刻,一陣門鎖被打開的聲音,鳳藻宮的殿門很快被人打開了。
殿門之前的宮娥躬身同侍衛行了禮,而後邁著蓮花碎步,朝著殿中走來。
她在觀若面前跪下去,並不是正經受過宮訓的宮娥所行的宮禮,「袁夫人命奴婢過來,為貴妃娘娘奉上晚膳。」
她還是貴妃,並沒有被廢去名位,不過忤逆聖心,不再為君王寵愛。
這座原本應該由皇後來居住,由君恩潤澤的宮室,如今也只是冷宮而已。
那宮娥跪下去,微微抬起了頭,觀若與桂棹便皆已經了然。
桂棹接過了食盒,同虹梁娘子道了謝,「多謝姑娘了,也請姑娘替我家娘娘向袁夫人道一聲謝,娘娘近來一直很好。」
當然不是真的轉達給袁靜訓,而是轉達給遠在會稽的伏珺。
這一次她會為她帶來一些新的消息的,觀若幾乎都有些抑制不住自己心中的激動。
而後虹梁娘子回應道︰「回娘娘的話,如今掌管娘娘膳食的,已經不是袁夫人了,而是另外一位張姑姑。」
雙方的態度都很淡漠,看起來只是尋常對話而已。守著殿門的侍衛皺著眉回頭看了一眼,終究沒有說什麼。
虹梁娘子的回話,到底是讓觀若多了一些困惑。「袁夫人去了何處?」
虹梁娘子搖了搖頭,表示她並不知道,而後又道︰「奴婢今日出門之前,張姑姑特意讓奴婢問娘娘一句話。」
「不知鳳藻宮中是否缺少藥物,她會再命人送來。」
觀若自己回答了她的話,「多謝張姑姑關心,不過不必了,本宮的身體很好。」
不必讓伏珺,不必讓晏既擔心了。她希望他們能心無旁騖。
只要最終他們能夠取得勝利,她會如何,都是次要的事。她也會努力活下去的,就像是她從前答應晏既的那樣。
夜風吹拂過她的面龐,帶著初夏夜晚的微微涼意,也帶進來一陣濃重的土腥氣,令她覺得有些不適。
她越過殿門望出去,夜晚也有僕役,在翻動著鳳藻宮中的土地,不知是在忙碌什麼。
「如今她雖然已經不管本宮的事了,姑娘要見到她,想必也不是什麼難事吧?」
「倒是要請夫人自己多多注意身體,她年事已高,本宮無論如何,總會活的比她長一些的。」
觀若與袁靜訓之間劍拔弩張,也並非是什麼秘密。
虹梁娘子卻又道︰「袁夫人……似乎已經很久沒有在行宮之中露面了,奴婢……」
這或許又是一件重要的事。
「奴婢不能在這里久留,請娘娘見諒。」
在觀若點頭之後,虹梁娘子很快站起來,轉身出了殿門。
殿門很快又在觀若面前緩緩合上,終于將最後一點光芒也都吞噬去了,沒有什麼再能照亮觀若蒼白的臉。
桂棹很快打開了食盒,如往常一般,找到了夾層之中的一張字條,遞給了觀若。
觀若接過了字條,仍然靜靜地注視著剛剛合上的殿門,她需要重新適應這種黑暗。
「虹梁娘子今日還能這樣平靜地過來為我們送信,應當是沒有太大的事發生的。」
「但不知為何,我總是覺得有些心慌,甚至有些不敢將它展平。」
桂棹回過頭來望著她,「大人,不會有什麼事情,比我們曾經經歷過的更糟糕了。」
听罷她的話,觀若苦笑了一下,而後眼楮有些發酸,淚水積蓄在眼眶之中。
「你說的對,桂棹,沒有什麼,能比上元之夜更糟糕了。」
從她踏進這座行宮,這座牢籠開始,便一直都有兩個年輕的姑娘和她一起同甘共苦。
是她太過沒用了,讓那一朵永遠盛放的蘭花,最終凋謝在了那個夜晚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