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三十八章 煙花

作者︰知我情衷投推薦票 章節目錄 加入書簽

周圍的行人來來去去,一切事物都化為涌浪,只有觀若如同一塊被人隨手拋開的頑石,孤寂地躺在海底。

她也不知道她還在等待著什麼,今日與昨日重逢,于她而言縱然傷感,卻也終究是一件好事。

她會珍藏在心底,一生都不會再忘。

觀若又等了片刻,等不到歸人,她忍不住開始嘲笑自己傻,打算繼續往她一直向往的鰲山走。

她心里想著,卻挪不開腳步,她總害怕又如去年中秋一般,與他之間只相差片刻。

毫繆之誤,已然差之千里。

她終于還是又等到他從人群之中出現,走到她身旁來,臉上的面具不肯摘下,手中有一盞琉璃燈盞,除此之外,還有另一副面具。

晏既將那盞琉璃制成的蓮花燈交給觀若,為她戴上了那張觀若辨不清模樣的面具,下一刻牽起了她的手,帶著她往前奔跑。

他們都戴上了面具,再也不是他們自己。不過是這世間尋常的一對愛侶,共游元夕。

晏既手心的繭磨礪著她的手心,令她一下子夢回前生。

她就這樣放心地跟著他,忍著中秋之夜遺留下的左手手臂的疼痛,在鰲山之前停下。

他伸出手來虛護著她,不肯讓擁擠侵擾她分毫。

他們一起抬著頭,看著立在兩座城樓之間,如小山一般高大的鰲山燈,看著上面的山妖精怪,世間山水萬物。

沒有人說話,觀若也不過是感受著他手心的溫度,回想前生,他們在雲蔚山腳下的那處小鎮,看見過的更小的多的鰲山。

她至今不知道雲蔚山究竟座落在梁朝的哪一處地方。

只知道那里遠離戰亂,即便長安都已經陷落,鎮上的民眾仍然珍視這個節日,滿懷著期冀扎了鰲山,鄭重地過好每一日。

晏既最知道鰲山燈上所繪的那些精怪,他說他年少之時听母親讀故事,最想要做的事,便是將這些精怪全部打敗。

年年長安上元有鰲山燈,他都會去看。欲與鰲山之上的精怪試比高,年年他都更高,觀若此時也在比較。

她那時告訴他,有幾年上元,她也曾經和她的女伴一同去看過鰲山燈的。

他的語氣意味深長,告訴她或許他們曾經也在鰲山燈前遇見過彼此。

原來的確是遇見過的。

觀若的目光,在他身上,與鰲山之上的精怪之間逡巡。他知道她在做什麼,一言不發,故意地又站地直了一些。

她想要出言嘲笑他,又覺得沉默才更美,什麼都沒有說。

下一刻,他將目光落在了夜空之上。亥時已到,原本寂然的夜空,霎時燃放起了煙火。

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煙花吸引,伴隨著無盡的歡呼。

煙花燃放起來的時候,是凡俗世間,最令人感到幸福的時候。

這些煙花是蕭翾令她安排的,能為世間眾人帶來快樂,她也同樣覺得很快樂。

只可惜無物結同心,煙花不堪剪,剎那的繁華過後,亙古的總是只有清風明月。

燃放煙花,是為了預示一些事,提醒一些事。

子時便要關閉兩邊城門,他們不能夜游而至天明,能同彼此在一起的時間很少很少,只剩下一個時辰了。

煙花落幕,鰲山之中的燭火,卻會一直燃燒到天明,將夜晚與白晝連結。

已經有人在兩城之間穿梭,回過頭戀戀不舍,揮淚同愛人,或是親友說分離。

但終究還不是此刻的他們。

觀若和晏既開始走回頭路,走過今夜第一次相遇的河岸,買下一盞河燈,點燃了蓮花的花芯,一起伸手將它推入了水中央。

燃放河燈,是要在心中許願的。

觀若不知道晏既的心願是什麼,她將那盞琉璃花燈放在一旁,卻不舍得松開與晏既交握的手,在心中許下了願望。

在蕭翾身邊,她的願望也變的很大,她希望如今不肯止戰的每一個人都很快達成所願,讓戰爭消失在梁朝的土地之上。

她睜開眼,卻發覺從來不相信這些的晏既也在許願。

他從來都不會許那些,僅僅依靠他的努力便能得到的東西,譬如梁帝的失敗,譬如來日江山。

她知道他的心願是什麼,在她百般推拒之後,仍然不肯放棄。

願意在她面前做猴戲,放下世俗之中他所擁有的一切,只為了討她片刻的歡喜。數年如一日。

而後他們一路行走在南城之中,進過梅堤,幾乎走到了蕭宅之前。

目下歡娛,眼前煩惱,所有人的歡悅夾雜著將要散場的冷清包圍在他們身旁,他們終于是又走回了城樓的那盞鰲山之下。

燈市之上的花燈仍然沒有熄滅,閃閃搖斜風,熒熒若疏星,光耀如今夜方開始之時。

只是漸漸夜闌人靜,這些光芒分送給寥落人群,不過饋贈了離愁別緒而已。

子時將至,城門將要關閉。這一次關閉之後,尋常百姓,便不知又要何年何月方才相遇。

他們重新站回鰲山燈下,兩邊城樓之上站滿了蕭氏與晏氏的士兵。

都如風霜刀劍,將他們團團圍困,逼迫著他們分離。

宛然明月夜,他們已非少年時,他卻終于孩子氣地同她說了今夜的第一句話。

「阿若,你要跟我一起離開麼?」

他們都戴上了面具,在今夜光明正大的牽手,便是想要短暫地盡忘前塵,遵從本心。

哪怕分明一覺華胥夢——正是因為不長久,這一個夢才是美好的。

在分離之時,他們總是要醒過來的。

只剩回首東風淚滿衣。

「將軍,鰲山燈不會永遠矗立在這里的,上元之夜也會過去,我們總有要摘下面具的時候。」

「若這就是命運的話,我覺得它已經待我不薄了。」贈予她悠悠未央夜,又贈予她粲粲彼都人。

而她也從沒有要求過他,跟她一起留在南城里。

因為她知道那是不可能的,她知道他對于晏氏,于那些銀甲士兵的意義。

但是他從來只將她當作蕭翾的女官,蕭翾的謀士,以為她無關緊要。其實她也不是了。

他沒有再強留她,伸手摘下了面具。

他說,「我從來也不相信命運,我從來也不信。」

他的語氣萬般堅定,到後來,卻也只能以嘆息收尾,「阿若,我就站在這里,看著你走回去。」

若是她想要反悔,北城的城門不會關上,會為他們而開,哪怕南城樓上的箭矢會對準他,他也會一直在這里等待著她。

城中響起了鐘聲,是子時已經到了。

城門開始緩緩關上,他們身旁那些不舍得分離的民眾霎時慌亂起來,朝著城門奔跑。

每個人都知道,他們應當回到他們原本的生活里去。

觀若接過了他手中的那個面具,猶帶有他的體溫,便如同她的手心一樣。

她抽回了自己手。

在冬風中停留片刻,那溫度很快便消散殆盡了。

他們之間,總是她要來扮演更心狠的那一個,她沒有摘下她的面具,這樣她的淚痕落在他眼中,大約也就會更微不足道一些。

她轉過了身,拿著面具和琉璃燈盞,成為了在南城門關上之前,最後一個進城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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