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邸已在眼前,縱然是白日,一片艷紅耀目,仍然令人心生歡喜,不舍得移開目光。
可晏既的目光,卻停留在另一片艷紅之上。
「我還有別事,同你一起進去之後,會有其他人來為你引路,是你相識之人。」
觀若仍然將她大部分的臉掩藏在斗篷之內,點了點頭,輕輕道了一聲謝。「多謝將軍今日辛苦安排。」
晏既別過了他的目光,開始往前走。「不必謝我,這一切不過都是琢石安排的。」
「我也正好只是去城樓下有事,偶然遇見你而已。」
無論是不是他方才所說的那樣,觀若都不在意。她只是跟在他身後,邁進了官邸。
官邸之中人來人往,有無數的事情要忙碌。千頭萬緒,仍然會有人短暫地停下腳步,向著他們投過來好奇的目光。
大多數的人都只是這樣而已,也有人在看見晏既之後,蓮步輕移,走到了他們面前來。
「將軍一早便去了城樓?可是有什麼事?」
碧玉年華的少女,嬌面勝芙蓉,臉邊天與紅。
一直到觀若的斗篷被大風吹起來,吹進了她的視線里,她才看見站在晏既身後的觀若。
晏既回答她,「阿媛,眉瑾今日恐怕緊張,你過去多陪一陪她吧。」
在觀若面前,他沒有回答她的問題。
等到觀若一騎快馬又回到南城中去之後,他又會同她如何解釋?
李媛翊好奇地看著觀若,在望見她眼楮的一瞬間,似乎便認出了她是誰。
她聰明的沒有聲張,在怔愣了片刻之後,便道︰「今日貴客到訪,不如我帶著客人往正廳去。」
李媛翊的話音剛落,她身後傳來一個更為清越,也更為幼稚的聲音。
「不必麻煩李六小姐了,是我的客人,我來領著客人往正廳去。」
今日的藺玉覓同樣一身華服,容色艷麗,緩緩地自內院之中朝著他們走過來。
她話語之中對李媛翊的惡意太過明顯了,令觀若不由得開始猜測,她們之間是不是發生過什麼事。
這種猜測甚至沖淡了觀若剛剛看見她的喜悅,不自覺地開始思索。
晏既看著藺玉覓,神情嚴肅,「藺姑娘,阿媛不過也是好意而已,你不必如此。」
藺玉覓的脾氣並不好,眼見著她又要出言頂撞晏既,觀若忙從他身後繞到了他們之間。
她同李媛翊點頭致意,「多謝李六小姐好意,我與阿尋是舊相識,我們一起便好。」
也不要打擾她和晏既在一起了。
李媛翊的神色自然是有幾分尷尬的,她還了禮,淺笑道︰「那就不打擾您與藺姑娘敘舊了。」
她做了讓步,藺玉覓卻仍然好似有些氣不平的模樣,觀若走到了她身旁去,對著她搖了搖頭。
像是從前她會做的那樣。
藺玉覓很快便平靜了下來,勉強同晏既行了禮,便開始領著觀若朝前走。
在他們視線範圍之內的時候還好,可是一走地遠了些,藺玉覓便立刻加快了腳步,幾乎到了觀若需要小跑才能追上她的地步。
觀若上前抓住了她的手,立刻便被她甩開了。
「阿尋,你這是做什麼?」
藺玉覓驟然停住了腳步,再回過頭來時,眼中已經蓄滿了淚水,看起來萬般可憐。
她定定地望著觀若,語氣之中滿含幽怨,又帶著一點屬于孩子的執拗。
「你不要我了,你把我丟在了河東。」
不過簡短的幾個字而已,觀若的心好似被誰用力地揪了一把,而後又丟到了冰天雪地里,又冷又痛,卻始終不能就這樣失去知覺。
她低下了頭,「是,我丟下了你。是我沒有遵守我與你之間的承諾,陪著你走到薛郡。」
她離開河東的時候,已經什麼承諾都沒法遵守了。她只能求她自己的一條命而已。
藺玉覓今日要同她算這筆賬,她也沒有什麼可逃避的。
「我是故意的。故意為難李媛翊,讓晏明之來訓斥我的。可是你也沒有維護我。」
關于這一點,觀若同樣也無從辯駁。她只是覺得其實她不該這樣做的。
「李媛翊沒有做錯什麼,你其實不應該這樣為難她的。」
亂世之中,人存于世已經足夠艱難,而女子總是要比男子更加艱難一些,又何必為了這種莫須有的原因彼此為難。
而她也沒法為藺玉覓說什麼話。
她是那個先離開的人,同他們站到了城樓的兩邊。是她將藺玉覓丟給了晏既,又有什麼立場,今日反過來教訓晏既?
正當她以為藺玉覓要繼續哭鬧不休,狠狠地鬧上一場,令她也十分狼狽的時候。
藺玉覓忽而一下子抱住了觀若,感受了縈繞在她周圍的諸多風雪。
她的淚落在她的肩膀上,同飛瓊不同,是溫暖的。
「殷姐姐,你都不知道你剛剛離開的時候我有多擔心你……你都不知道我一個人留在這里有多害怕……」
「你居然還說叫我好好保重自己,不要耍什麼脾氣……可你自己呢,你離開河東,連說都不曾同我說一聲……」
「你才是最任性的人!」
最後一句話擲地有聲,也令觀若無地自容。
她緩緩地撫模著藺玉覓的青絲,「你說的對,阿尋。這一切都是我不對,是我任性,是我做事從來不周全。」
盡管在萬般無奈之下,她也只能那樣做。
藺玉覓听著她的自我譴責,又抱地她更緊了一些。她剛剛才哭過,聲音悶悶的。
「殷姐姐,你會留下來嗎?留下來陪著我,陪著將軍,永遠都不離開了?」
她的問題,每一個字都小心翼翼。
觀若在心里嘆了口氣,千般不舍,還是要慢慢地松開手。
她望著藺玉覓的眼楮,替她撩開了額上的碎發,慢慢地將拒絕的話說出口。
「阿尋,其實你如今已經不再討厭晏明之了,對不對?」
「你身邊有他,有眉瑾,還有刑副將,吳先生,其實你已經不再那樣需要我了。」
藺玉覓劇烈地搖起頭來,可是觀若伸出手去按住了她的唇,沒有讓她說出口。
「在城樓的那一側,有一個已經不再那樣年輕的女子。」
「她這一生擁有過的東西太多了,留在身邊的卻又太少,我不能再離開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