觀若是不能在此時離開蕭翾的。哪怕她終有一日要離開,也不應該是在此時。
她一路快步向蕭翾的院落走去,腦海中的思緒一團混亂。
她回想起很多與蕭翾有關的片段,在她們還不是那麼熟悉的時候,蕭翾曾說要她做她的女兒。
那時她說,「她養她那些女兒的時間太長了,原本是一顆心,便變作了兩顆心。」
「若是養她的話,這點時間便剛剛好。」
這個「剛剛好」,究竟是因為什麼?
是知道她們很快就會分離,可就算是分離也有生離合死別兩種。
她又想起來年初之時一直沉湎病榻的蕭翾,想起她冰涼的手心。
沒有一個健康的人,在滿殿融融如同春日的時候,還能保持著這份冰涼的。
同樣的情形,觀若是在早已經病入膏肓的江琴師身上看見過。
還有一次,在蕭翾同她談論起晏既的時候,她說她的時間比晏既要少。
這是常理,也是事實。可是她說起這些話時候的語氣,分明是有時不我待,日薄西山的悵惘的。
這些想法堆積在觀若心里,一直到眼前出現了一個攔路之人,觀若才想起來她還沒有來得及同晏既說什麼。
沒有來得及讓桂棹和蘭橈送他去該去的地方,或者……也沒有來得及說請她等一等她。
也許她再猶豫片刻,他再用真心打動她片刻,見到蕭翾無事,她就會願意和晏既一起離開了。
但是她知道她已經沒有機會了。
蕭俶朝著觀若走過來,用力地將她擁在了懷中。
「阿若,今夜是中秋,我準備了月餅,想要與你一起用。但願年年中秋,我們都能在一起。」
觀若有太多的東西都沒有想清楚,腦海中一片混亂,一時間忘記了去掙扎。
蕭俶身上那種淡薄的玫瑰香氣濃烈在她鼻尖,她想要推開他,卻發覺自己忽而連一點力氣也沒有了。
這香氣是有問題的,等她察覺到的時候,卻已經太晚了。
她用盡身上所有的力氣,也不過能使得她仰起頭來,看著使用這種手段,卑劣不堪的小人蕭俶而已。
「蕭靈獻,蕭大人。原來‘蕭大人’是你。你給我下了什麼藥?」
她知道她是上了當了,一听見那侍女說的「十三小姐」,她下意識地便以為是蕭翾了。
觀若對蕭翾是關心則亂,也是唇亡齒寒,害怕覆巢之下,她不能做一顆完卵。
蕭俶就是利用了這一點。
他擁著她的腰肢,居高臨下地望著她,「阿若,你為什麼在為晏明之上藥,你可知道,我也是受了傷的。」
他沒有回答她的問題,回避了他的卑劣。
觀若的腦袋越發沉重起來,可是她不知道自己若是暈厥在蕭俶懷中,下一刻會發生什麼,所以她必須要讓自己保持清醒的意識。
她原本死死地咬著自己的下唇,想要以疼痛來提醒自己保持清醒。
听見蕭俶的話,她忍不住道︰「原來蕭大人只是受了傷麼?」
「那實在是太可惜了,若是蕭大人能夠直接死在豫章戰場上,我應該會很高興的,不會忘了給大人燒一沓紙錢。」
她發覺嘲諷蕭俶,比疼痛更能令她保持清醒。
蕭俶仍然如同沒有听見觀若的話,伸出一只手,替觀若揩去了唇上的血珠。
「這樣美麗的唇瓣,應當用這世間最好的唇脂來描繪,不該是鮮血。」
他的神色溫柔過秋夜里雨水過後的清風,「阿若,你淋了雨,會生病的。我帶你去換一件衣裳,好不好?」
觀若卻只覺得毛骨悚然,「若是你敢將我帶到什麼不該去的地方,動我分毫,我寧肯死,也不會受這種羞辱。」
「而且我不光光會自己尋死,蕭靈獻,我一定也將你拖到地獄里去。」
她身上的力氣越來越少,連說話的時候也是有氣無力的,听起來就像是兩個相戀的人,在月下花園之中私語。
可是她話語之中的威脅之意,她用眼楮傳達的情感,不應該被蕭俶忽視。
蕭俶仍然笑起來,仿佛她不過是對他說了一句動人的情話。
他那只曾經為她揩去唇上鮮血的手按在了她腦後,迫著她靠在了他肩上。
他靜靜地望著她,「阿若,這句話你是說錯了,你如何能夠將一個原本就在地獄里的人,再拖進地獄?」
觀若越是想要掙扎,于蕭俶而言,便越只是如百爪撓心,越發想要得到她。
但是他終究還沒有瘋地那樣徹底,他相信他能等到她願意的時候。
「阿若,晏明之究竟又同你說了我什麼樣的壞話,讓你越加討厭我?」
「他一定說他身上的傷,是我令人暗算他的。」
「不錯,那一支箭射地又快又狠,恰恰在他原先受過傷的地方,的確是我的手筆。」
「可是近一年來,無論我在哪里,他也從來沒有放棄過要殺我的念頭,我不過是回敬他而已。」
他受的那些傷他引以為恥,從不曾同任何人主動談起過,除了對觀若。
她憑什麼只為了晏既身上的那些傷疤流眼淚,永遠也看不見他的。他很嫉妒。
晏既先一步到她面前告了狀又如何,她還是要中他的計,他們都要中他的計,一個也逃不開。
觀若不可置信地望著蕭俶,不自覺地冷笑起來。
他實在是幼稚地令她覺得匪夷所思,又瘋狂地令她害怕。
幼稚與瘋狂,這兩個特質疊加在一個人身上,實在是太叫人恐懼的一件事。
「你居然要和晏明之比這樣的事。」在她面前,究竟又有什麼可比的。
蕭俶在晏既身上留下的傷口又傷了肺,他從前已經被傷過數次了。
所以晏既在她面前也抑制不住他的咳嗽,並不僅僅是想要令她覺得他可憐,令她心軟。
是他的身體的確出了問題了。
她不能繼續和蕭俶浪費時間了。
「你快給我解藥,否則的話,蕭大人不會放過你的。」她知道這句話大約沒有用,可是她此時居然只有這句話能說。
「你離席這樣久,蕭翾都沒有遣人來找你,阿若,你還不明白嗎?」
蕭俶並不在意她的威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