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氏宅邸的布局圖,早已經在蕭翾手中。
以她的聰明,看過幾次,不必親自過來,也能找到在這宅邸之中她的居所。
她帶著觀若,走過九曲回廊,繞過寂靜無聲的一座座宅院。
百年宅邸鎖千門,千葉木樨為誰芳。行走在其中,觀若心中漸漸地生出蕭索之意來。
如今的陳家,是過往的馮家、晏家、裴家。
也會是將來許多許多的世家。
戰爭不斷地進行下去,每一日梁朝的土地上都會滋生出新的仇恨,又需要多少年來化解。
一隊青衣女官無聲地跟在她們身後,一直到蕭翾進入她的院落,才停下來。
只有觀若跟著她進了門。
與昭陽殿不同,沒有白色的帳幔,這里看起來,不過是尋常富貴人家的住所而已。
看得出來蕭鷳的心思根本不在這里,這里于蕭翾而言,實在算不得好。
蕭翾反而沒有在此時就挑剔起來,她解下了身上的披風,反而同觀若解釋。
「我們在廬江城的時間,說長不長,說短卻也不會短。所以沒有令他們將這些屋舍推翻,重新建築起宮殿。」
「你的院落離此處不遠,不過今夜,你在這里陪一陪我,還有很多話沒有說完。」
蕭翾的聲音里只有一點幾不可察的疲憊,縱然夜半,她也還保持著白日時的精神。
觀若將那把劍放在了一旁,朝著蕭翾走過去。
蕭翾仍然如在昭陽殿中一般,斜臥在窗邊的長榻上。
觀若坐到她身邊去,才發覺屋中一切蕭翾常用的東西,和昭陽殿中都是一模一樣的。
她問著她,「大人今日難道就不覺得很累,很辛苦麼?不打算早些休息?」
蕭翾閉目養神,「是怕你的疑惑太多,入江陵城的第一夜便不能睡著,所以特意留出了時間給你。」
「我也的確是還有事要同你說。好了,廢話不必多言,今夜之事,你最想問我的是什麼?」
觀若伸出手去,開始為蕭翾輕輕地揉壓太陽穴,為她解乏,作為她為她解惑的回饋。
蕭翾的那些往事她不能問,也不會問,只有保持適當的好奇心,才能真正過的好。
她最疑惑的當然還是同她自己有關的事。
「為什麼蕭靈獻一提醒,二小姐便忽而將矛頭轉到了我身上。」
「而後我分明看見在他動手之前,大人朝他使了一個眼色,大人和他,是事先約定好的?」
蕭翾仍然閉著眼楮,「這個問題,問地未免也太沒有意義了。若非如此,還能如何?」
「今夜進城之人的名單,都是事先傳給阿鷳看過的。所以她當然知道你會跟著我一起進城。」
「阿鷳知道,蕭靈獻自然也知道。不光知道,他還算準了阿鷳咽不下這口氣,定然要拿你來做文章,替阿出氣。」
她擺了擺手,示意觀若停手。
「你只見到我同他使眼色,卻沒見到他同我。阿若,察言觀色的本領,你還應當好好地再修煉一番,同蕭靈獻學。」
「這樣的場合,要將注意力放在何處,並不是只憑自己的喜好的。」
觀若收回了手,靜靜地望著蕭翾,「所以大人和蕭靈獻一樣,不過都把我當作誘餌,用以吸引二小姐的注意力,達成目的。」
蕭翾似乎沒有察覺到觀若心中的不快,或者說她根本就不在乎,「你說要陪我進城,我感念你的義氣。」
「可你若是僅僅陪我進城,根本什麼也都做不到。」
「有這樣的一個計劃,不是也令你變得更有價值了麼?」
觀若想要反駁她,一時間卻又啞口無言。
她想要听到的是她的否定,結果她卻就這樣無所謂的承認了,令她的質問,她的情緒看起來,就像是一一個笑話。
是不是于蕭翱這樣的人而言,「人非草木」這四個字,根本就一文不名。
「那我還要謝謝大人,令我變得有價值了一-些,不再是個純然無用的人了。
蕭翾睜開了眼楮,望觀若望了一-會兒,忽而嘆了一口氣。
「阿若,經過今夜,你還不明白麼。哪怕彼此是血脈相連的親人,你也不該對對方抱有太大的期待的。」
她不必對她抱有什麼期待。期待來期待去,不過都是一場虛妄,徒增傷心而已。
這是今夜她想告訴她的道理。
觀若仍然忙著傷心,還顧不得思慮旁事。
這是要等她回到自己房中,在籍籍無名的深夜里,一遍又一遍地回想今夜情形之後,才能悟出來的道理。
她只知道今夜她視作母親,甘願陪著她涉險的人,和口口聲聲說「愛她」的人一起算計她,視她的安危如無物。
這世上根本就沒有十成十能做成的事,這樣的事,只存在于口頭的表述之中,存在于人的狂妄自大里。
他們沒法完全保證她的安全,他們根本就沒有真正地看重她。
真正愛一個人的時候,是不會舍得看她以身涉險的。
觀若心里忽而冒出了一個想法來,她覺得晏既是不會這樣做的。
可是她已經離開他了。無盡的苦澀。
觀若低下了頭去,「經過今日,大人是不是又要給蕭靈獻加官進爵了?他能令大人多一些期待麼?」
她不希望蕭俶過的好。他站的越高,離她也就越近,會令她覺得不安全。
「功勞便是功勞,有功當賞,有過當罰。若是今夜沒有蕭靈獻,我同阿鷳周旋,總是沒有這麼容易的。」
蕭翾的目光落到別處,漸漸地銳利起來。
「可是他今日能背叛阿鷳,來日便能背叛我。像他這樣人,便像是一把刀。」
「若是要用,便永遠都需得要小心防備著。我要好好想想,好好想想……」
觀若將自己的注意力全都挪到了這件事上。
「他就是個無恥小人,若是今夜您不能壓過二小姐,他一定會緊緊地站在二小姐那一邊,幫著她來對付您的。」
「他若是一把刀,您便應當將他放的遠遠的,讓他去威懾那些您需要威懾的人。」
「卻永遠也不該放在身邊,威脅到您自己。」
蕭俶才利用過她,觀若沒法大度地強迫自己在蕭翾面前為他說什麼好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