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辰——正文番外(十一)

作者︰知我情衷投推薦票 章節目錄 加入書簽

今日是六月初三,是晏既生辰。

在淮陽事少,九江如今的戰局,還遠遠不到需要他參與的時候,他難得地可以好好地休息一陣。

晨起時已然同眾人一起用過一碗長壽面,待到晚膳之時,伏珺又親自端過來一碗長壽面給他。

她將那面放在了晏既桌前,下巴微揚,「喏,這是你的晚膳。」

晏既給母親的信才寫至一半,聞言便放下了筆,面有苦澀,「也不必因為今日是我生辰,便三餐都須得吃面吧?」

就連母親寫信過來,也提醒他記得今日要吃長壽面。

若是身邊之人忘記了,便自己遣人去灶上說一聲。她希望他能平平安安,一切順遂。

結果是沒有人忘記了,連壽禮也擺了一桌,更是有吃不完的長壽面。

「晨起時是大家一起,中午是阿媛親自下廚做的一碗面。到了晚上……」

他用下巴點了點那碗面的方向,「這又是誰做的,可有足夠的面子,讓我放下劉氏奉上的山珍海味,專門吃它?」

待到又開始行軍打仗,他便只能與從前一樣,軍中將士們吃什麼,他便吃什麼了。

雖則想到將士們向來只能吃這些他引以為苦的東西,他會覺得有些無法言說的難過。

可他到底也只是少年人,有時候還是會饞嘴的。

伏珺瞥了他一眼,「是我做的,我的面子夠不夠大?是娘娘從前教的。」

娘娘是尊貴之人,自然並不擅長廚藝。不過是能在御廚的指導下,做一碗面,做一些餃子而已。

每一年他們這些孩子生辰,若到鳳藻宮中,總能得一碗娘娘親手做的長壽面。

一口一口,都是她無盡的用心與祝願。

晏既走過來,坐在桌前,拿起了筷子。「那琢石你呢?你可用過晚膳了,既做了面,怎麼不過來陪我一起吃?」

他一邊說話,一邊送了碗中的面入口,才入口中,一下子便愣住了。

太麻了。他好不容易才忍下了要將這面吐出來的沖動。

伏珺笑著坐到了他對面去,笑眼彎彎,「今日又不是我生辰,我自然是不用吃面的了。」

若是好吃的話,其實她倒是也不介意和他一起吃面,不過她做的……還是算了。

「這可是我第一次下廚,特意為你做的,你必須全部吃完,一點也不許剩。」

她見晏既面有苦色,笑地更高興了,「娘娘從前做的面,也就是比我這一碗稍微好一些罷了。」

晏既咽下了口中的面,一臉哀怨,「你居然敢說姑姑做的面不好吃?琢石你學壞了,你從前可不是這樣的。」

伏珺輕哼了一聲,「我不過是在里面多加了一點花椒油而已,你不會忘吧?」

「承平十二年我生辰的時候,我盼了一年才盼來的面,你就是這樣對我的。」

那時她在娘娘面前吃面,也是面有苦色。害得娘娘還以為是她做的不好,愧疚了許久。

後來才知道是晏既搗亂,于是她非要他在醉春樓中請客,好好地大醉了一場。

那也是他們最後一次在長安飲酒。

「我當然記得的。那一次還遇見了高世如的哥哥高宣,遇見了九江陳氏,那個曾經在雪地里拿石塊砸你的郎君陳稠。」

他們和高宣的關系向來不好,同陳稠,更可以說是有大仇。

「高宣是不要臉面的人,見我們兩人在房中對飲,非要湊過來惹人厭煩。」

他同高世如一樣自作多情,以為晏既將來一定會是他的妹夫。

「你也是稍微喝多了些,想起舊事,言語不合,便將酒壺砸到了陳稠頭上。可惜了那一壺醉春歸了。」

伏珺站起來,隨手從晏既房中拿了一壺酒,又開始自斟自飲起來。

晏既想起當日情形,冷哼了一聲,「那都是陳稠咎由自取,他出言侮你,便等于是欺到了我頭上來,我當時恨不得一劍殺了他。」

少年意氣,到如今也還是一樣。

當時陳稠的污言穢語,她已經都忘了。

只是在那之後不久,晏氏滿門便盡數下了獄,因為這件事,晏既又多吃了多少苦頭,是她不敢去想的。

「等我們出發去往九江,或許很快便能與陳稠重逢了。」

「若是他沒有因為他的言語不當,而被蕭翾一劍殺了的話。」

晏既的神情十分不屑,「他也不過就是欺軟怕硬而已,若是在蕭翾面前,只怕連一個字也不敢說,光顧著發抖罷了。」

一牽扯到往事,總難免傷感,而他們是不能總是沉浸在傷感之中的人。

伏珺笑的有幾分促狹,「陳稠當年不過十四、五歲,同高宣一起,便終日喝酒狎妓,可見也是一個喜好美色之人。」

「我听聞蕭翾容色傾城,如九天神女,你猜他若是見到蕭翾,會是什麼情形?」

晏既愁眉苦臉地吃著碗里的面,越是涼下來,便越加難吃了。

「我母親說,當年長安貴女,蕭翾是容貌最出色的一個。」

「同我們這一代人相比,遠比高世如這個所謂的佼佼者強出許多。若是陳稠真有機會見到她,只怕連眼楮都要瞪圓了。」

「蕭翾從來也不是心慈手軟的人,希望她這一次也如是,便省得髒了你我的手了。」

見晏既面色實在難看,伏珺笑著將他的碗拿了過來,「好了好了,不要再吃了,我難道還真能忍心就叫你這樣吃完?」

「早同眉姑娘他們約好了去城中最好的酒樓用晚膳,我不過是欺負欺負你而已。」

听見伏珺說他不必將這碗面都用完,晏既大松了一口氣,重新有了笑臉,「那我們什麼時候才走啊?」

「陳縣酒樓里的菜肴和酒,也不知道比長安如何。」

見他不必吃完這碗面就這樣高興,伏珺又帶了一點點的氣,「等著,眉姑娘和李姑娘都要梳妝。」

眉瑾是難得有梳妝打扮的心思的。

晏既便拿起面前的酒壺,也不及取一個杯子過來,仰面便往口中送。

他一口氣喝了大半壇,才放下來,「琢石,你到底在里面放了多少花椒油,你自己有嘗過麼?」

「我從前雖然捉弄你,也沒有放這麼多吧?你等著,我找到機會,我也要報復的。」

伏珺笑地前仰後合,她已經許久沒有這麼開心過了。

晏既卻忽而又道︰「若是什麼時候,你也可以換回女兒裝束,同我們一起出門便好了。」

伏珺沉默下來,而後重又帶出了笑容來,她的態度很坦然,「我已經沒有這樣的期望了,從來也沒有這樣的執念。」

「順其自然便好。」

她又站起來,去看晏既案幾上堆著的那些禮物。

刀槍劍戟,糕點衣物,林林總總,什麼都有。

「明之,其實你還是很幸運的。無論走到哪里,都有人記掛著你,記得你的生辰,給你準備禮物。」

她拿起一件衣服,「這是李夫人做的麼?我記得小時她給你做了衣裳,你總要到我和阿面前炫耀。」

她看著針腳,便大約能夠看得出來了。上面的紋樣是青松,也是他素來喜歡的。

晏既小時候許諾,無論什麼事,都可以說「如松柏一般四季常青」,是因為他實在很喜愛。

李夫人是難得的賢惠人,世家嫡女,既能通曉四書五經,也能手拿繡花針。

線跡針痕,點點滴滴,都砌就于兒女的關懷與思念。

「小時候不懂事時的事,你就不要老是提起來了。」

姑姑是不會動針線的,小時候在他眼中無所不能的姑姑,唯一的弱點,便是不會做女紅。

她花了太多的時間去看那些時人認為該看的書,又花太多時間,做了許多男子都做不到的事。

在這些于兒女而言是心意的事情上,便略微少了一些。

阿是很羨慕的。而伏珺的母妃遠在南虞,這麼多年,更是音訊全無。

甚至不要說是她的母妃,便是南虞的皇帝,也從來沒有給過這個質于梁朝的「兒子」任何的關懷。

連做做樣子都沒有。

此時再回憶起那時的不懂事,此時也不由得臉紅起來。

伏珺淺淺笑了笑,拿起了旁的東西,「這些糕點……是嘉盛和藺姑娘送來的吧?」

「他們倒是好,每走到哪一處,便光惦記著吃了。」

「我昨日問嘉盛陳縣哪一個酒樓好些,他侃侃而談,幾乎將所有有名的酒樓都盤點了一遍。」

晏既輕輕笑了笑,「他也是想哄著藺姑娘開心,都是小孩子心性而已,隨他們去。」

伏珺在心中月復誹,此時說人家是小孩子,他當時和殷姑娘在一起的時候,分明也沒有成熟到哪里去。

「風馳這個莽夫,想必這把劍是他送給你的吧?」

她把劍拔出來看了看,「倒是把劍鋒銳利的好劍,難怪能為風馳所收藏。」

「還有這把弓?怎麼瞧著有些眼熟,是眉姑娘送來的麼?他們兩個倒是一樣的性子。」

晏既靠在了椅背上,又一副吊兒郎當的樣子,「能不眼熟麼?這就是除夕夜的時候,眉瑾射箭,贏得的獎品。」

「一點誠意也沒有,我送給她的東西,她又就這樣送還給我了。」

伏珺挽了挽弓,發覺以她的力氣,幾乎要拉不開。

「還不是看你那時那樣不舍得,所以找個機會,讓你不必再為失去而傷心罷了。」

「更何況這把弓這樣重,哪里是女子能挽的。就是我比眉姑娘若一些,她要挽這把弓,也是很費力氣的。」

晏既的神情更放松,身體往後仰,又將一雙長腿放在了桌上,十分愜意的樣子。

伏珺看了他一眼,「嘖嘖」幾聲,終究是沒有出言說他什麼。

「對了,之前眉姑娘不是私下里在馮氏的祠堂里答應你,等拿下淮陽之後,便和風馳定親的麼?」

「如今陳縣已在腳下,這段時日也不算忙碌,怎麼一點動靜也沒有?」

她剛想要開口,說自己才剛剛操辦過這樣的事,正事摩拳擦掌,想要攬下活兒來的時候。

幸而反應過來,她不應該去提晏既的傷心事的。

她認識他那麼多年,從來也沒有見過他那樣頹然的時候。

晏既輕輕咳嗽了一聲,他的身體仍然沒有能夠完全復原。

「眉瑾的性子,你也不是不知道。我們未動干戈便拿下了淮陽,她便又說要等拿下九江之後再辦這些事了。」

「正好風馳也可以又更多的時間寫信,請他的父母示下。再將蔣家媳婦所需要的一切東西都為眉瑾準備好。」

「也不急于一時了。」

伏珺便問他,「那你這個做兄長的呢?妹妹的嫁妝準備的如何了?」

晏既一下子坐直了,「你不說我都忘了,我給母親的信才寫到一半呢。」

「我就是要和母親說這件事,請她為我準備的。畢竟這些事我也不懂得。」

他說著不懂得,自己要成婚的時候,卻是什麼都替殷姑娘準備好了。

他們決裂的那一夜,他原本是拿著寫好的婚書想要給她看的。

便是一封婚書,他也珍而重之地放在胸口。為金簪刺穿,為他的鮮血染紅。

不得善終。

伏珺察覺到她的情緒又有些低落下來,卻不想被晏既發覺。

「我還想起來一個笑話。大約就是眉姑娘答應你的那天晚上,我晚膳用地多了些,在馮家花園里走著消食。」

「一時間不察,走得遠了些,便走到了馮氏的跑馬場附近。都是夜深人靜了,我卻還听見有人跑馬,還有高聲笑的聲音。」

她想起那時的情形,忍不住笑起來。

「我以為是有許多人在這里,怕是你們私下約了喝酒不找我,誰知道我過去看了之後,卻發覺只有風馳一個人。」

「我問他究竟是有什麼事那樣高興,他倒是難得地扭捏起來,不肯同我說,害得我思慮了半夜。」

晏既卻好似並不覺得好笑,他只是抵著頭,一筆一劃地書寫著給他母親的回信。

「情之所鐘,終于要如願以償,總是這世間最快樂的事。」

觀若答應他的那一個夜晚,他在帳外忙碌,總是過不了片刻,便要望一望自己主帳的方向。

那里是他心之所向。

他停了筆,「再過四日,便是阿若的生辰了。不知道誰會陪著她。」

而他們拿下梁宮,也將要滿一年了。

「這件繡海浪紋的衣裳,是李姑娘送給你的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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