字跡——正文番外(十)

作者︰知我情衷投推薦票 章節目錄 加入書簽

從南郡傳過來的消息,向來都是用最快的馬,日夜兼程送到晏既手里的。

如今他已經在淮陽陳縣,離南郡更加近了。

他原本已經想要休息,一听到南郡的消息,睡意很快便被消失無蹤了。

那一封信先送給了伏珺,如今是她在幫晏既分擔這些事。每日千頭萬緒,要晏既一個人,是做不完這些事的。

晏既從伏珺手中接過了那封信,來不及先問她什麼,便將那封信展開了。

只是才看了一行,便忍不住走了神。

這字跡與姑姑的實在太過相似了。

他從小習字,跟的是尚書房里的老學究,那時活潑好動,並不能靜下心來寫字。

每次一提筆,寫出來的幾筆爛字,叫身邊人看了都發愁。

後來是母親每日拘束著他,要他跟著她一起寫字,到後來,他的心才能慢慢靜下來的,字也就能寫的好了。

母親的字筆力遒勁,干淨利落。

若說字如其人,在他心中,母親也的確就是這樣一個性格堅毅,善謀略,不輸男子的巾幗英雄。

而阿柔習字的時候,母親卻沒有讓她跟著她學,而是取出了從前許多姑姑的字帖來,讓她照著模仿。

他剛醒來的那幾年,花了很多時間來陪伴母親和妹妹,他陪著阿柔寫字,也日日都同姑姑過往的筆下的那些心情相對。

姑姑的字體其實和母親是有些相像的。只是要更柔和一些,不失簪花小楷的秀致。

這封信上的字跡,和姑姑是很像的。

應該說是實在太像了,簡直像是從原本的字帖上,一個字一個字拓印下來的一般。

「明之,這上面的內容其實不過如此,原本也就是你我的計劃。可是……我想你應該也看出來究竟有何不妥了。」

在蕭翾這樣的人身上,任何的巧合,都值得他們多思慮幾分。

晏既望向了伏珺,她重又遞給他一封信,「這是那一年我同你,還有你的族叔一起去廬江城時,娘娘寄給我的家書。」

她把她也當作家人,出門在外,總多惦念。這麼多年,她一直都放在心口,好好地收藏著。

「若是你已經記不得娘娘的字跡了,可以拿去比對一下。」

「若非刻意模仿,便是我,只怕也不能寫的如此相似。」

他的字是母親教的,伏珺和阿的字,也是姑姑在鳳藻宮中花費了無數的時間才讓他們練習出來的。

晏既沒有接過來,姑姑的字跡他並沒有忘。也不想再重憶當年之事,徒生悵惘。

這封信是姑姑寫給伏珺的,是她們之間的美好回憶,他並不想打擾。

「旁人我不知道,或許這也真就是一個簡單的巧合,是我們多心了。」

「可是從前我在梁宮之中,也曾經听聞過她的許多消息,梁帝喜歡安靜地看她寫字。」

究竟是喜歡看她寫字,還是因為她在這時候最像娘娘,所以才得他中意。

晏既回應伏珺,「蕭氏內宅之中的消息,我仍然是收不到的。」

他讀懂了伏珺的暗示,他們的想法原本就是一樣的。

「之前所有從南郡蕭翾處送過來的信件,筆跡都是一樣的,也和這一封信全然不同。」

他們之間的關系是秘密,非緊要之人不能得知。他們這邊如此,蕭翾那邊自然也是一樣。

不管這一封信是不是殷姑娘所寫,蕭翾身邊,總歸是有一個字跡與文嘉皇後幾乎一樣的人。

她們曾經也是那樣熟稔,那樣好的。

晏既的嘴角微微上揚,流露出來的卻仍然是惆悵。

「如若是她的話,能奉蕭翾之命給我們傳信,她一定在南郡過的還不錯。」

比從前在他身邊的時候更好。

她不是每日無所事事,只能等待著他的到來,她也可以學會更多東西,知道更多的事,實現她原本應該有的價值。

他收到這一封信,信中所傳達的蕭翾的意思他可以配合。

只是更多了猜測,更思念他心中的那個人而已。

他也很想很想,寫信要求蕭翾再拿出一些同他合作的誠意來,明明知道他在牽念著觀若,便發一發善心,令他知道一些與她有關的消息。

但是他知道他不能這樣做。他不能去打破她或許已經很安寧,很有意義的生活,只為了滿足他的一點。

而他也不敢在蕭翾表現出對她的在意來。他們也終有一日不是盟友,要在梁朝的某一處土地上兵戎相見。

到了那時,在巨大的利益面前,即便是蕭翾,也未必不會動了一些歪念頭。

靜夜之中,他輕輕咳嗽了一聲。

原本以為不過是一聲而已,他卻很快咳嗽地越發劇烈,四肢百骸都開始發疼。

伏珺連忙走到他身旁,輕輕地撫著他的背,慢慢地為他順著氣。

待到他終于止了咳嗽,伏珺的眉頭也松不開,「是我不好,這件事並不緊要,不該這麼晚了還過來找你的。」

晏既對著她笑了笑,「只是我自己舊傷未愈,所以還有些不適而已,同你有什麼關系?」

「蕭翾是要行事立竿見影之人,既收到了她的消息,原本也該早些回信才是。」

他繞到了案幾之後,很快坐下來,鋪平了信紙,他要親自來給蕭翾回信。

他沒有見過觀若寫字的樣子,可是觀若認得他的字跡,她應該會記得的。

她能看到他的回信嗎?

伏珺像是早已想到晏既會這樣做,她沒有說什麼,只是掩了窗戶,不再讓夜風漏進來,而後站到了晏既身邊去替他磨墨。

這是從前在鳳藻宮中下棋輸了的人要做的事。

「阿若一離開這里,連棋也沒有人陪你下了。」

伏珺輕輕笑了笑,「誰說沒有人陪我下棋了?李姑娘的棋藝也很好,同我差不多。」

「我們總是有來有回,我也不必如同殷姑娘下棋那樣,總是殫精竭慮地想要贏她。」

李媛翊與李玄耀鬧翻之後,原本想要回隴西李家去。

只是太原被圍之後,梁朝便動亂地更厲害了。各地世家都有了起兵的心思,哪里都不太平。

與其花費大量的兵力將李媛翊一路送回隴西,再讓她受她父親的責罰,還不若讓她仍舊隨軍。

她成全過他的忠孝,他也有能力,總是有一處地方能讓她安寧度日的。

而阿媛從來也是有分寸的女子,她是很少出現在他面前的。

有時候他都快要忘了他身邊還有這樣一個人,就像之前的許多年一樣。

晏既輕嗤了一聲,「阿媛的棋藝既然只是同你差不多,那也能算得上是很好?你未免太高看你自己了。」

伏珺自然又不服,「我好不好都不要緊,只要比有些人好便足夠了。」

「有些人不肯同我下棋,只有他自己知道是因為什麼。」

她低頭望了一眼他面前的信紙,又多了一個可以嘲笑他的理由,「明之,你的心又亂了。」

晏既很快將信紙揉成了一團,扔到了一旁。他滿腦子都是觀若,不自覺寫下了一個「若」字。

這一封信已經寫了有一會兒了,頃刻之間成了廢紙。

伏珺怕自己又耽誤了他休息,便道︰「還是早點將這封信寫完吧,也可以早些休息,我便不說話了。」

晏既揉了那張紙,心中盈滿了不能對人言說的苦澀。

听見伏珺這樣說,他心里倒是又得了一點樂趣,「我就看看,你能不能忍得住不說話。」

他給蕭翾回信,無非是應承下這件事而已。

他原來也打算先讓蕭、陳、吳三家鷸蚌相爭,而後他再發兵壽春。

為防吳氏在壽春城中以重兵駐守,這幾日他也在不停地放出假消息去,讓世人覺得他下一個目標是與薛郡緊緊相連的泗水郡。

泗水江氏不是碭郡楊氏,也不是淮陽劉氏,他們是梁帝的忠臣,不會輕易投降的。

梁帝也不會讓他們投降的。若是泗水再不能守住,梁帝這個皇帝夢,也真就是做到頭了。

高熠還不至于如此。

他的這些功夫才做出去,很快也就收到了消息,梁帝正從會稽,碭郡與東郡調兵,想要守住泗水。

碭郡楊氏如今甘願成為他的內應,只是他還保持著曖昧不明的態度,不肯松口而已。

縱然梁帝也知道楊氏有所不妥,只是他沒有確切的證據,便不能將可能為他所有的勢力先推出去,而是想盡辦法讓這些力量為他所用。

要從碭郡調兵去泗水,楊氏自然不願意,可不願意就是抗旨,要為天下所有忠誠于梁帝的子民一同討伐。

要怎麼處理,也是他們自己的事了。

會稽謝氏若是也出兵援助了泗水,那麼梁帝再想要讓他們同時對九江用兵,也就難了。

算是同時解了蕭翾將來可能有的困境。

一封信寫完,晏既放下了筆,忍不住又咳嗽了幾聲。

伏珺正打算去為他倒一盞茶來潤一潤,便見吳先生挽著藥箱,連門也不敲,便進得門來。

他神色有些不好,一進門便先埋怨晏既。「都說了,讓你一咳嗽起來,便要讓親衛過來尋我。」

「果然小時便不听話的人,到如今也不會听話。」

「若不是你的親衛過來尋我,我都不知道你又咳地這樣厲害了。肺是不想要了?」

吳先生將藥箱放在了桌上,很快從里面取出一瓶藥,隨手丟給了晏既。

「這是我新配的丸藥,若是咳嗽時隨水服下,很快便能舒服些了。」

「只是也要記得,一日服用不可超過五丸。」

他一進來便先埋怨了一番,見伏珺一副忍笑的模樣,晏既也不敢回嘴。

他只好裝出很在意這件事的模樣來,「若是超過五丸,可是有什麼不好麼?」

見晏既一副求知若渴的模樣,還像模像樣地同她拱了拱手,吳先生也忍不住有幾分想笑,氣已消了一半了。

他回答他,「若是超過五丸……看來便是這藥的效果仍不夠好,我還要再好好想想,再添幾味藥過去。」

吳先生說完這句話,見已經這樣晚了,晏既卻仍然坐在案幾之後,不自覺又有幾分生氣。

「自上次受了傷之後,你便一直有些咳嗽。其他傷口都已經好了,便只有肺上的傷始終不能好全。」

「兩個多月來總是斷斷續續地,便不覺得難受?」

晏既已經知道吳先生是看他案幾上的東西不順眼,很快便將那封信折好,交給了伏珺。

而後笑著從案幾之後走出來,討好吳先生。

「您就別責怪我了,只是這消息過來的實在不湊巧而已。」

「雖則這消息過來的不湊巧,平日里我一般也是不理會的。只是這是南郡那邊過來的消息,您也是知道我的。」

一听見南郡,吳先生的神情也變得關切起來。

「可是有殷姑娘的消息了?」

晏既垂下眼去,「此時還沒有。不過是一些公事上的消息而已。」

「南郡蕭翾不可輕視,同她的信件往來,都是當日收,當日回的。」

吳先生嘆了口氣,「將軍也不必誆我了,難道老夫還不知道,如今將軍身邊重要的消息都是伏大人在處理的。」

「無論將軍在做什麼,老夫不過一個軍醫而已,總歸是管不著將軍的。」

「只是將軍既然想著將來要與殷姑娘重逢,總要先保重自身才是。」

「若是不能好好休息,好好吃藥,是會落下一輩子的病根的。」

年少輕狂,總是不會把這些事放在心上。仗著這一副強健的軀體,一日復一日地熬。

有很多事,都是要到年紀大了之後才能明白的。

伏珺出來打圓場,「明之,這封信我回去便會讓身邊的親衛往南郡送的。」

「時辰也不早了,你收好吳先生給你的藥,收好他的囑咐,也早些休息吧。」

晏既雖然年少,也是威震四海的將軍。還被長輩這樣埋怨教育,她怕他會下不來台。

晏既從案幾之後繞主來,手中緊緊地拿著吳先生的那瓶藥。

他送他們出去,「你們都放心吧,這一次我一定會好好吃藥的。」

他還有許多未竟之事,有許多牽掛的人,他不能讓他們擔心。

自淮陽而至壽春,廬江,他們很快就會重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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