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兩百九十一章 耽兮

作者︰知我情衷投推薦票 章節目錄 加入書簽

蕭翾說這句話的時候語氣很平靜,不是威脅,不是囑咐,不是吩咐,也不是教導。

她像是在對觀若說這句話,也更像是在同她自己說。

觀若想一想,或許這句話,也正是蕭翾自己一生的寫照。

她一直都記得此刻蕭翾的神情,記了許多許多年。後來她經歷了許多事,每一次想放棄,都會在一瞬間回想起她的這句話。

便又覺得,所有的事情都沒有那麼難,她還是可以繼續走下去的。

蕭翾伸出了手,握住了觀若的。

她看起來那樣年輕,不過是二十許人,可卻有一雙符合她年紀,或者說是更滄桑的手。

她注意到觀若望著她的手,並不以為意,「我這雙手做了太多的事,有好的事,也有壞的事,所有的痕跡都留存在上面。」

蕭翾望著觀若的,她的手瑩白如玉,上面沒有一點皺紋溝壑。

語氣里帶著淡淡的,卻是貨真價值的艷羨,「你還很年輕,還可以用這雙手做很多很多的事。不要停下腳步。」

下一刻她從侍女手中接過了琉璃做的酒壺,紫色的美酒隨著她的動作在壺中激蕩著。

蕭翾將觀若的手展開,掌心朝上,而後將壺中的酒倒進了她的手中。

「你所征服不了的東西,可以讓它從你手中流走。不過,你最終也總是要將它踩在腳下的。」

美酒順著觀若的指縫慢慢地低落在金磚鋪就的地面上,漸漸匯聚成微不足道的河流,沿著磚縫流動。

將金磚上的字染上了晶瑩的紫色,讓它們在同樣的金磚地上成為了最特別的一塊。

是「善終」,又是「善終」。仿佛是她看不懂的讖語。

隨著彌漫過金磚的酒水越來越多,那兩個字也被酒水漫過,再也沒有什麼不同了。不再有任何的美感,不過是一灘晦暗的水漬而已。

酒壺中的酒一空,侍女很快便將它接了過去。

落在地上的美酒不會有人珍視,只有它的香氣還縈繞在觀若鼻尖,是唯一好的事。

蕭翾揮了揮手,殿中一瞬間又想起了樂聲。

衣著華麗的舞姬如蝴蝶一般翩躚而至,鬢影衣光,掩映出豐姿千狀。

站在她們中間著霓裳的歌姬,是珠樓娘子。

她們演奏的仍然是與蕭翾初見之日殿中所奏的舊曲,珠樓娘子和著絲竹之聲,開始高聲歌唱起來。

見觀若注目與珠樓娘子,蕭翾亦將她的目光落了下去。

「裴靈獻詭計多端,在我面前班門弄斧,不過她帶來的這個羌女倒的確不錯,不過听過幾遍,便能學會這一首曲子了。」

「她雖然無法理解曲中情致,可僅靠天賦,也能將其中的情緒傳達出五、六分,假以時日,會比裴靈獻的母親更厲害的。」

蕭翾說到這里,目光晦暗了一瞬,沒有再說下去。

觀若已走了神,裴俶最終沒有將珠樓娘子送走的原因,便是要她為蕭翾獻曲麼?

蕭翾的目光重又落在了觀若身上,在這樂聲與酒氣之中,她忽而問她,「你愛梁帝,抑或是愛晏明之?」

蕭翾討厭旁人對她撒謊,也好像沒有人能在她面前撒謊。

觀若誠實地回答她,「我從來沒有愛過梁帝,我唯一愛的人,唯有一個晏明之。」

她知道晏既是一個很好很好的人,這世間再沒有一個男子能夠比得上他。

他無論同誰在一起,都會是一個好的丈夫,可惜他們之間已經沒有機會了。

傷害覆蓋過從前的快樂,逾越了生死,她和他都要學會慢慢接受。

蕭翾笑起來,「你比裴靈獻誠實的多,也比他更值得人喜愛的多。」

觀若來不及反應,她又道︰「你說你愛晏明之,而非愛過,所以你仍然在愛著他。」

觀若笑的極清淺,「這個問題,我不願向任何人承認。」

她也不配說這句話。在愛人之前,總要先愛自己。

「我與他之間已經有鴻溝難以逾越,有千山萬水不可填平,大人,請你給我一個不必承認的機會。」

一個人怎麼能去愛一個曾經要了她性命的人呢。

「晏明之于我而言也是故人之子,我不願去評判。但我的確不贊成女子奮不顧身地去愛一個男子。」

蕭翾將手中的煙槍重又交給了她的侍女,有一個清秀少年,為她奉上了一盞茶。

「士之耽兮,猶可說也;女之耽兮,不可說也。」

「男子愛女子,往往是當作玩物;可女子愛男子,卻往往是奉若神明。究其根本,是因為男人其實根本就不愛女人,他們只是需要女人而已。」

他們需要女人為他們生兒育女,當牛做馬。

她的目光漫不經心地掠過為她奉茶的少年,伸手勾住了他的下巴。

那少年順從地將自己的臉又往前湊了一些,目光中充滿了討好。蕭翾同他調笑了片刻,便又收回了手,目光漸漸冷下去,帶出了一點輕蔑來。

觀若若有所感,她的目光落在蕭翾的指尖,「其實女人也並不愛男人,她們只是同情男人而已。」

同情男人的弱小,同情他們的自卑與幼稚。

造物之神將女人造得又堅韌又勇敢,她們能承受得了生育之苦,承受得了這世間所有的苦。

可是男人是不行的。

所以他們發明了禮教,專門用來壓制女人,限制女人的各種權利,規定一個男人可以擁有眾多的女人。

只因他們害怕,害怕女人的強大。

蕭翾望向觀若的眼神之中,除了欣賞,更多的卻是探究。

一曲歌畢,金殿之中重新安靜了下來。蕭翾沒有再讓珠樓娘子演唱什麼,揮了揮手,讓她退了下去。

「很快便是新年了,我不打算再在這時候做什麼。在我有空閑的時候,不如你常常過來陪伴我。」

觀若是居于他人屋檐下的人,沒有權利拒絕。所以蕭翾說話,其實也並沒有征詢她意見的意思。

她奉承了蕭翾一句,「能得大人青眼,是我的福氣。」

這一句奉承並不能取悅蕭翾,她從來也不缺少這些。

殿中之酒,只剩下她們彼此酒杯之中的,蕭翾舉起了酒杯,面對著觀若。

她示意觀若也舉起酒杯。

「喝完這一杯酒,回去之後,做一個好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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