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章 原點

作者︰知我情衷投推薦票 章節目錄 加入書簽

這樣的話,袁靜訓當然不會回答她。

觀若的話音剛落,戰書已下,桂棹也就放下了車簾,讓觀若恢復了她方才肅穆端莊的姿態。

裴俶縱馬前行,宮車轆轆,載著觀若一路朝前走。

此時宮道兩旁的宮女全都低眉順眼,仿佛無比恭敬,可過了此刻,她們便會化作無數的烏鴉青鳥,齊立金階偷眼望,向各處傳信。

觀若並不害怕,她身上打著蕭翾的烙印,她會一直保持著今日仰首的姿態的。

宮車終于在一處巍峨的宮殿之前停下來,裴俶翻身下馬,肅容朝著觀若走過來。

他向她伸出手去,將她從宮車之中攙扶下來,而後引著她站到了大殿的廣場中央去。

觀若抬頭望了一眼,「昭德宮」三個鎏金大字在朝陽日暉之中,幾近刺目。

昭德宮,昭台宮,不過相差一個字而已。

今日是她回宮之日,也是她的冊封禮,周圍並沒有什麼嬪妃,她只是遙遙望見了站在大殿陰影里的一個男子。

那是梁帝高熠,她知道的。

但是她此並沒有心思去理會他,她的禮儀還沒有行完。她也知道,今日她最終還是要走到他身邊去的。

禮官在她面前展開了冊封聖旨,神態莊嚴,不緊不慢地宣讀著冊文。

不過都是一些毫無意義的溢美之詞,觀若一個字都不想听,也不想記得。

那禮官已然上了年紀,語調平緩,日光之下,幾乎令人昏昏欲睡。

幸而是觀若已經許久沒有跪過旁人,脖頸又被發髻之上的釵環壓的酸痛,才終于是止住了困意,在許久之後,由身為正使的裴俶將她攙扶了起來。

蘭橈上前去接過了聖旨,裴俶引著觀若,在梁帝的目光之中,朝著他過走去。

觀若沒有開口,裴俶也沒有。

在這一瞬間里觀若覺得自己就像是戲台之上盛裝亮相的戲子,所有的唱詞都已經定好了,不能多說一句話,篡改一句話。

「阿珩,朕一直在盼著你,走到朕身邊來。」

她听見梁帝的話,望著他身上明黃色的龍袍,望著眼中無限的深情,像是很多年前那個春日悶熱的午後,一切仿佛都回到了原點。

但是觀若很快清醒過來了,她知道,自那一日起,他們都已經朝前走了很遠的路了。

「五年過去了,陛下。」

觀若慢慢地抬起頭,同他平等的對視著,她沒有一點要同他寒暄的心思。

仇恨、憤怒、心酸、委屈,如鯁在喉,此刻還不是訴說的時候。他不清醒,她會讓他清醒過來的。

裴俶先跪了下去,在梁帝面前,用最恭敬臣服的姿勢,以頭觸地,仿佛無比忠誠可靠。

「今日貴妃于殿前受封,終于回到陛旁。奉陛下之命將貴妃迎回而至如今,臣裴靈獻,幸不辱使命。」

唱念做打,涕泗橫流,袁音弗做不成安祿山,但裴俶可以。

帝妃相見,來不及唱一出《重圓》,裴俶先唱起了另一出戲。

梁帝也不得不配合著他,配合著他的功臣,「貴妃能夠回到宮中,愛卿為朕立下了不世之功。」

裴俶分明是在邀功,卻做出了一副惶恐不勝的模樣。

「臣本河東罪臣之子,得陛下賞識,忝居光祿大夫之位,已然日夜憂懼,深恐不能體察聖意。」

裴沽于河東戰敗身死,自然是國之罪臣。而裴俶身為裴沽之子,自然也是同罪。

裴俶雖然向來厭惡裴家人,從前要搭上梁帝這條船,也非得要高門子弟的身份不可。

只是不知道,他是搭上了哪一位「宰相」的船。這一出《賄權》唱的好,待到來日《驚變》,又不知誰能做得郭子儀了。

「迎貴妃回宮本是臣應盡之責,不敢當陛下夸贊。士為知己者死,往後臣定當效忠于陛下,願比家奴,之死靡他。」

願比家奴,之死靡他。被觀若說中了,如今裴俶為高氏犬豕,當真已是三姓家奴了。

觀若唇角逸出一絲冷意,梁帝今日的心思,顯然也並不在裴俶身上。

他已經向梁帝表功,也陳過忠心,再留在這里,便只能使人生厭了。

裴俶是在旁人的冷言冷語之中成長起來的,當然最懂得察言觀色,再受了梁帝幾句夸獎的話,也就識相地從昭德宮中退了出去。

宮門被內侍緩緩地關上了,光線轉換,觀若閉了閉眼。

才抬起頭望著梁帝,他看起來像是松了一口氣,目光之中,似有無限感慨。

「阿珩,你已經長大了。做朕的貴妃,你歡喜不歡喜?」

下一刻觀若便忍不住笑了起來,將嘲諷之意藏在了心里。她和梁帝,沒有必要頃刻就撕破臉皮。

她看似恭敬地回答他,「臣妾寒門陋質充選掖庭,忽聞寵命之加,有勝隕越之懼。」

人間天上,是他又將她拉回了地獄之中來。

「阿珩……」

觀若後退了一步,躲開了他朝著他伸出來的手,「臣妾並非阿衡,非是陛下的發妻。臣妾是陛下的殷貴妃。」

她知道他此刻在呼喚的究竟是誰,重重脂粉雕琢,她這張臉成了另一個人的臉。

她是文嘉皇後的替身,燕德妃又是她的影子,他喚燕德妃的時候,會不會一個恍惚,將她也喚作「阿珩」?

梁帝有些尷尬地收回了手,「阿珩,你頭上的這支紅寶石發釵好看,只是樣式似乎有些舊了。」

「它分明不在貴妃冊封所用的首飾之中,是你很喜歡的麼?」

觀若設想過無數次今日與他的對話,卻沒有想到今日與舊日不同,他居然注意到了這支發釵。

從前他要她死,眼中只有她這個人。

今日他要她生,要用這些身外之物來填補她的愧疚,注意力也就在這些珠翠寶石之上了。

這樣也好,那便無須她來提醒他了。

觀若伸出手去,輕輕地將那支發釵取了下來,放在梁帝的手心,仿佛羞怯不勝。

「這支發釵之上,其實還有很多故事。陛下想要听一听麼?」

她見到梁帝的眼神也越發溫存起來,語氣冰冷,「這是當年文嘉皇後帶入鳳藻宮之中的舊物。」

「我听鳳藻宮里的老宮人說,娘娘最後的那幾年,是常常在鏡子之前摩挲它的。」

「承平十六年六月初八,臣妾去昭台宮中求見陛下,也同樣是戴著這支發釵的。」

「臣妾在掙扎求生之時,發釵從發髻之中滑落下來,無意識地握緊了它,它才陪伴著臣妾走到了如今。」

「陛下,如何,這支發釵的故事,有意思麼?」

觀若凝望著梁帝,這些年她對他的恨意全都迸發在她方才的話語之中,偌大的大殿之中只有他們兩人,他逃不開。

就好像當年他執意要將她勒死在昭台宮中,她也逃不開一樣。

這只發釵之中藏著她與文嘉皇後的兩重怨恨,梁帝的手微微顫抖起來,唇角翕翕,似乎是要同觀若解釋什麼。

解釋什麼,都掩飾不了他那顆卑劣的心。

觀若的話也根本就還沒有說完,「更有趣的是,臣妾偶然得知,這支發釵從前竟是文嘉皇後與潁川馮氏家主馮長津的定情之物。」

「文嘉皇後晚年時常在銅鏡之前望著這支發釵感慨年華,她究竟是在感慨什麼,後悔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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