觀若一直望著月亮,能看見屋檐之上的白石,也能看見院門處。
裴俶一個人走進院中,面上分明是有幾分狠戾之色的,卻在發覺觀若正望著他的時候,頃刻掩飾去了。
觀若並不關心他又盯上了誰,是誰要倒霉了。若是與她有關,他總會告訴她的。
于是她別過了眼去,仍舊望著皎皎月輪。
裴俶就停在了院中,揚聲對觀若道︰「阿若,今夜月光皎潔,不如在院中一敘。」
後日她就要進宮了,今夜他看起來,並不像是沒有事。
于是觀若閑庭信步,漫步到了院中,在石桌一旁,自顧自地坐下。
很快便有侍女過來,為他們沏了一盞茶,而後無聲地退下,讓他們兩人單獨在院中對坐。
觀若對他,向來是嘴上不留情的。
「是裴大人害怕傳出什麼閑言,所以才不敢進屋去同本宮說話的麼?」
有些習慣,可能會扎裴俶的心,她不妨讓他早些適應起來。
裴俶啜了一口茶,好像全然忘記了方才心中在思慮的事,一副氣定神閑的模樣。
「屋舍狹小,不如院中開闊,自然還是在院中說話更好。」
「更何況阿若你在宮外漂泊已久,梁帝若是真的在意,也不會召你入宮,而後將你封作貴妃了。」
上面又沒有皇後,她還沒有回宮,就是後宮第一人了。
「漂泊已久。」
觀若覺得這個詞值得玩味,不自覺重復了一遍,「我原本就生長在宮外,回到宮中,回到梁帝身邊,我才有一種身世飄零之感。」
裴俶並不打算順著這個話題聊下去,而是自袖中拿出了一本十分袖珍的小冊子。
「這是如今梁帝身邊得寵妃嬪的名錄,以及我的人在宮中搜集到的她們的一些逸事。」
「上次你的話提醒了我,我想這些東西,于你大約會有用。我不想在我將你從行宮之中接出去之前,你就有了什麼閃失。」
「這些女人的命,也抵不上你的一根頭發。」
觀若懶得理會裴俶的話,這一路上她都沒有機會能夠帶著桂棹和蘭橈離開。
裴俶的符離軍將她們盯的死死的,也杜絕了所有的危險。
可行宮之中的拼殺並不是明晃晃的刀劍,若是這本冊子上面記載的信息都是真的,那它的確會幫到她大忙的。
她隨意地翻了翻,已經見到了幾個熟悉的人名。
「穆猶知。」觀若的手指停留在這一頁。
她的名字既然仍然能被記載,為裴俶所關注,想必她如今在梁帝身邊,也不算是沒有姓名的。
不知道袁音弗知不知道這件事,又作如何想,她畢竟是那樣恨她的。
沒想到兜兜轉轉,她也要和真正的穆猶知見面了。她竟有些期待了。
深宮歲月,斜倚燻籠坐到明,這本冊子可以慢慢的看,並不急于此刻。
而有些事情,觀若卻想早些知道。
「裴靈獻,你已然離間了隴西李氏與太原晏氏的關系,對不對?你還要幫李家人打仗,讓梁帝輸了泗水之地。」
泗水已經是高熠與叛軍之間的最後一道屏障了。
裴俶滿不在乎地點了點頭,將觀若面前的殘茶潑去,重新為她添了茶水。
「梁帝若是一直打勝仗,我還怎麼將你從他身邊帶走?李家那一群廢物,還是我幫一幫他們算了。」
「我是你親自從會稽郡帶到薛郡的,來日你又要大費周章地將我從薛郡帶走,裴靈獻,你不覺得你自己這個人很矛盾麼?」
裴俶踫過的杯子,觀若不會再踫了。
「阿若,你有沒有听過這樣一句話。‘時來天地皆同力,運去英雄不自由’。」
「我如今就是還差了這一點點的氣運,待你添足了,我們很快就會自由了。」
這是裴俶的謬論,觀若並不想理會他。
也不知道如今的晏既走到了哪里,她又該如何將她所知道的消息,盡數都告訴他。
要他多加防備,多加小心。也不必惦念她。
「後日我會作為冊封使,陪你一起進行宮去。阿若,你不必害怕,我會一直在你身旁,直到你行完所有的禮儀的。」
觀若忍不住輕嗤了一聲,「宮里的事情,我遠比你熟悉。」
就是她沒有自己的冊封禮,從前在梁宮之中,作為高位妃子,每有妃妾得到了冊封,她都是要去觀禮的。
「那麼你會得到什麼呢?不得個左相、右相做一做,倒體現不出我的重要來了。」
親手將自己口口聲聲說著愛意的女子送到他人身旁,裴俶也是個能成大事之人。
他怎麼不去喜歡袁音弗,他們才是一路人。
觀若難得同他開玩笑,裴俶也很配合地笑了笑。
「比起什麼左相、右相,我倒是更希望他能給我隨意出入宮禁的權利。」
「若是不能常常看見你,確保你的平安,再是位極人臣,又有什麼意義。」
這原本也不是他的抱負。
「對了,還有一件事。梁帝最早最早,是打算直接將你立為皇後的。」
「我不敢邀功,你最後封了貴妃,只怕也和袁靜訓月兌不了關系。她從前不是服侍你的宮人嬤嬤麼,怎麼倒好像很恨你似的的。」
「皇後之位,古今多少女子求而不得,她卻將你截住了。往後再要讓梁帝心動立你為後,那可就很難了。」
「也幸而你不在意,也不必在意。」
想到袁靜訓,觀若低頭笑了笑,「裴靈獻,縱然你活了兩生,活的比我和晏明之都長,也總是有你不知道,而我們都知道的事的。」
這句話,觀若說起來語氣平常,于裴俶而言,卻無異于挑釁。
他的目光果然很快就銳利起來,像是觀若向他下了戰書一般,「阿若,我很快就會知道這是為什麼的。」
觀若隨手將那本冊子放在了桌上,「如今袁靜訓在行宮之中,是什麼地位?」
裴俶不知道,袁靜訓的重要性,或許遠遠勝過燕德妃。
「她是梁帝身邊近身宮人,沒有領尚宮局的差事。只是陪著梁帝批閱奏章,照顧他的起居而已。」
裴俶一面說,一面已經有了些許沉思之色。
「如今行宮之中的人,無論是什麼身份,哪怕是燕德妃,也要尊稱她一句‘袁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