觀若的身體仍然沒有好到日日都能十分清醒的時候。
右胸中箭，原本就失了太多的血，又遇上信期，又有好幾日都是昏昏沉沉，十分難熬的。
大約又走了十來日，他們沒有再遇見什麼，順利地走到了泗水郡的沛縣。
沛縣是泗水郡的郡治所在，如今已經在由隴西李氏的軍隊駐守。看起來，泗水江氏的氣數也已盡了。
觀若原本以為裴俶要到泗水，也只是要與駐守泗水的江家眾人商議什麼事，可結果，他是和隴西李家的人勾結在了一起。
他們在一處客棧中住下來，並沒有掩飾自己的行跡。
往常每次一停車便要過來尋觀若說話的裴俶也並沒有推開她的房門，像是出門去尋找什麼人了。
觀若才剛剛動了要查探周圍，看看有沒有機會能逃離這里的心思，便也有人來見她了。
是她不想要見的人。
身量縴縴的婦人走進她房中，摘下了風貌，芊芊素手整理宮鬟，沉默地同觀若對視著。
廬江城中，眉瑾婚禮之時一別，居然也有半年了。
從今生觀若醒過來開始，她們的命運就一直糾纏在一起，從沒有分開過這樣長的時間。
同那時比，袁音弗不僅不見消瘦，滿頭珠翠，眼神之中亦有光彩，比在蕭宅之中更要美艷的多，看起來是過的很不錯的。
在一個曾經強暴過她的人身邊，她居然能過的很不錯。
她不失嘲諷地想，如此心志，的確非常人可比。
觀若也就這樣望著她，「桂棹、蘭橈，有故人來訪，你們都先出去吧。」
觀若既從沒有想過裴俶到達泗水是為了見到李家人，自然也沒有想過她今日會遇見袁音弗。
她覺得她們之間已經沒有什麼好說的了，是袁音弗要尋她，那麼便也由袁音弗先來開口。
她們對望了一會兒，而後袁音弗似乎是覺得沒有什麼意思，別開臉笑了笑。
從袖中取出兩個瓷瓶，放在了桌上。
「阿若，我听聞你受了箭傷，這是我身邊最好的金瘡藥，你可以讓桂棹和蘭橈幫你上藥。」
觀若隨意地瞥了一眼桌上的兩個藥瓶，她只是想要讓自己的目光能有一個落點而已。
「我的傷已經好全了，剩下一點痕跡，去不去掉都無所謂。」
「看來李三夫人的消息還是慢了些，獻殷勤都沒法獻到點子上。」
這可不是袁音弗應當有的做派。或者說，她今日也不必過來見她的。
今日的她，即將成為梁帝囚鳥的她，于袁音弗而言，究竟還有什麼用處？
「近來我的消息的確是慢了一些，也就是今日裴靈獻去見了李玄耀，我才知道的。」
她似乎並不想糾纏于此，提起李玄耀，也還是有些不耐煩的模樣。
她很快同觀若介紹起她帶過來的第二瓶藥，「阿若，這是你常年吃的補藥。」
「我想你近來都在趕路，裴靈獻未必知道要給你準備這些，所以特意讓我身邊的大夫準備的。」
觀若忍不住輕輕嗤笑了一下，「李三夫人的記性當真是好。」
「你在我身邊，不過偶然看過一次要方，便能夠記住，叫人重新配了出來，今日帶過來贈給我。」
她拿起來，倒出一顆藥丸子來，放在鼻尖嗅了嗅。
從前她常年吃的藥，如何會不熟悉，只是聞一聞，也就知道她並沒有說謊了。
只是她早已經不再吃這些藥了，她要學弓馬騎射，身體漸漸好起來，不似以往柔弱了。
夏日已過，團扇見捐，終究是不合時宜的。
觀若忍不住嘆道︰「如此用心，做什麼不能成功呢？只可惜心用在了錯的地方，費再多功夫，都是徒勞無功的。」
最後一句話，她靜靜地望著袁音弗說完。
袁音弗是最聰明的人，哪里會不知道觀若言下之意。
她送這兩瓶藥過來，原本也就只是一個幌子，是她們之間關系的一個台階，從沒有指望她真的用上。
她知道她虛偽，可是她也只能裝作听不懂觀若的話，「原來阿若你如今身體大好了，也不用吃這些藥了。」
觀若沒有接她的話，她們中間出現了大段尷尬的空白。
還是袁音弗自己重新開啟了下一個話題。
「今年年初，李媛翊纏綿病榻許久。」
沒頭沒尾，只這半句話。
觀若實在不耐煩和她這樣的人說話，剛想要接一句，「曾有耳聞」，讓她能夠繼續說下去。
忽而想到了什麼，忍不住瞪大了眼楮望著她。
袁音弗繼續說了下去，「是我動的手腳不錯。我見藺姑娘似乎很不喜歡她，了解之後，才知道她是在為你打抱不平。」
「而我私下里也的確見過她同晏明之拉拉扯扯的，所以我才想要給她一點教訓。」
觀若仍舊是面無表情地望著她，她想知道袁音弗究竟能離譜到什麼程度。
「阿尋是年紀小不懂事，太過護短，可以不講道理的憎恨一個人。可是袁音弗，你是這樣的人嗎？」
「且不說你如今是李媛翊的親嫂子，你給她下藥，究竟是因為她已經妨礙了你，還是真的如你所說，想要為我出一口氣？」
她繼續道︰「就算是為我出一口氣，這里面難道就沒有為你自己愧疚難安的心找一點補償的意思麼？」
「你在我心里從來都是一個卑劣的人，不必在我面前為自己找補了。」
她想再說幾句話，將她們從前在江陵城蕭宅之中的相濡以沫也全部抹去，話將出口，卻終究還是咽了下去。
「你不必想著要‘補償’我了，傷害另一個無辜的人，並不會使我感覺到高興。」
「袁音弗，有些事做了就是做了，坦蕩大方一些，我反而還要高看你一眼。」
那一日她給她的耳光並沒有能夠讓她清醒過來。不清醒過來，憎恨她也是好的，何必在她面前還要虛與委蛇呢？
如果她真的當她是朋友，心中念著她的一點好，她都不會做出這樣的事來。
還有一句話，「你說這麼多，究竟是為了告訴我，你為了我給李媛翊下了毒，還是要告訴我，李媛翊和晏明之之間有些不清不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