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86 第 786 章

「你願意跟我走嗎?」

孩子們跑到足夠遠的距離就躲在那里偷偷看, 他們之間還會議論鬼子的事情。

崔闕走到了對方身前,孩子並沒有抬頭看他,他對外界的事情似乎失去了最基本的好奇,盡全力蜷縮的身體在感覺到傷害遠離之後,漸漸放松了一些, 卻又隨著崔闕的靠近而緊張起來。

破損的衣服遮不住身體的緊繃, 如同受傷的小獸一樣, 對外界靠近的一切都保持著最強烈的戒備。

精神力發出的問話柔和得如同溫水一樣,很好地撫慰了對方的心靈, 至少在這一刻, 他好像感覺到了善心帶來的溫暖,抬頭看了一眼崔闕,他有一雙很黑的眼, 黑得看不見一絲亮光——重瞳!

重瞳為帝王象征,重瞳子, 多為帝王命。

「你可願意跟我走?」

這一次問, 崔闕的態度又認真了一些。

那一雙重瞳注視著崔闕,看了一會兒, 沒有說話,在崔闕起身走過的時候,他揪住那白色的衣角, 在崔闕回眸注視中, 靜靜地站起身來, 跟上了他的腳步。

崔闕見到他的表態, 抬手輕輕拂過他的頭頂,把那些灰塵和枯葉掃掉,略顯油膩的頭發沒有經過怎麼打理,邊緣好像狗啃的一樣,但在他拂過之後,瞬間整齊了很多,柔軟松散的發絲順著手指離開的感覺,崔闕微微眯眼,看著那有著青紫但端正的面容,帝王命啊。

「從此後,你就是我的弟子,你的名字是什麼?」

「… …鬼。」

沙啞的聲音並不像是從孩童的口中發出,更像是那種已經走到生命終結的老者,他們已經對世間沒有了任何的激情,連語調之中都透著無趣和暗淡,像是已經褪色的蝶翼,熬不過秋日的枯萎。

是鬼,還是鬼子?

崔闕輕輕笑︰「如此,你就叫崔劌好了,不為他人所傷,則必傷他人。」

這並不是一個好的斷語,哪怕崔劌還是個不太懂事的孩子,但這一句話還是听得心中一顫,抬頭看向崔闕。

「我會把我所學教你,你須听從我令,不為人帝,則為鬼帝。」

崔闕心中的想法漸漸完善起來,他看著對方稚女敕的模樣,心中卻已經勾勒出來了一張草圖,若為帝王師,可否?

命運從來不是無稽的線條,在每一個轉折的地方,它可能都埋下了伏筆,遇見是種緣,而這種緣,從來不是無緣無故的。

「是。」

崔劌這般應了,他還不太明白人帝和鬼帝的含義,卻已經知道面前這個人能夠改變自己的命運,而他不能錯過這個機會。

從第一次啼哭,他大約就知道,屬于他的機會可能只有這麼一次,錯過了就會永遠錯過。

抓著白色衣裳的手更加用力,那衣服滑如魚身,帶著河水的冰涼,他不確定是否能夠抓住,更害怕不能夠抓緊,仰望著對方,光芒刺入眼中,淚水瞬時流了下來,看不清那背光的大人是怎樣的容顏,光暈在他的身後,像是把他整個人都籠罩在光中,隨時都能融化在其中。

「那麼,走吧。」

崔闕彈了彈手指,無形的鬼氣化作了外裳,純白的衣裳像是淹沒了所有的污垢,包括那不堪回首的出身和過往。

下一個城鎮的時候,崔闕用之前在平樂換到的錢買了衣服給崔劌換了,鬼力化成的衣服帶著一種陰氣,長時間穿在身上,對人的健康來說並不好。

帶了一個孩子,行程便不能夠太隨意了,崔闕帶著他在城鎮停留,同時檢測了一下他的資質,確定他能夠修煉陰陽師的靈力之後,便開始教導他最基礎的修煉。

崔劌在這方面的理解力只是常人,崔闕多年不當老師,難得來了興趣,卻無法忍受自己總是面對一個不那麼聰明的學生,人大概都是如此,對旁人的耐性沒有對自己多。

為此,崔闕把崔劌寄放在了寺廟之中,這座寺廟的和尚是個年過花甲的老者,他的眼楮已經十分不好,法術也幾等于無,只能對附近的人做個賜福術之類的,旁的都不太會,崔闕的偽裝他根本看不破,只把他當做平常的施主,讓他帶著崔劌在這里借宿。

因為老和尚的疏忽,崔闕終于有機會研究和尚們修煉的方法,跟他在某世所知的差不多,而其高明之處,大概得益于這里鬼怪的繁多,他們的皮肉血骨都各有妙用。

在這方面,除非了解所有百鬼的特性,否則很難開發出這些應用,從這一點上來說,人類和鬼怪之間的了解已經十分深刻了。

「老師,和尚難道不應該是慈悲的嗎?他們肆意殘殺鬼怪,不是錯嗎?」

曹劌的聰明在道理上思考更多一些,很快就從崔闕的教導之中發現了有些矛盾的地方。

「什麼是慈悲,對什麼人慈悲,都是不同的。」

人類和鬼怪,本來就是兩個陣營,誰也不會竭盡所能為對方考慮,和尚的慈悲只是對人類,他們對鬼怪的殘忍也是對人類的慈悲。

便是崔劌,站在人類的陣營,他哪天會朝著自己反目呢?

崔劌安靜地思考著,他大約是以前就沒什麼人能夠交流,早就習慣了自己思考問題,很少會問出什麼來。

「這世上真的有佛嗎?」

他又問。

「這世上真的有神嗎?」崔闕反問,他到現在看到了不少據說神佛的痕跡,而在他看來,那些都是一些修者的證明,他們的層次的確高人一等,但力量的形式只有深厚,並無高低的變化。

「凡所見,未必為真。」

崔闕看著崔劌露出了若有所思的表情,繼續說道︰「也許你修煉到一個層次就會知道什麼是真什麼是假,但在這之前,你要確定的是你能做什麼,你想做什麼,你以後會做什麼,我教給你方法,而未來的路,你要自己選擇。」

崔劌露出一絲淺笑來,好像已經想到了點兒什麼,卻沒有急著說出來,而是先點了頭。

看著他的樣子,崔闕也笑了,其實他的選擇只有最開始的那兩個,人帝還是鬼帝,否則,靈力的修煉就像是把他導入了一條不歸路,鬼怪的垂涎,人類的忌憚,太過出眾的存在,想要保存自己,只有做到最頂端才能免于死于陰謀。

這段時間安逸的生活讓崔劌活潑了很多,跟崔闕交流完之後,露出一個有點兒赧然的笑容來,轉身走了。

孩子的身影很快就在回廊轉折的地方消失了,他每天的課程,除了跟崔闕學習交流之外,就是跟那個老和尚學習文字語言等,這方面,崔闕並不能教給他更多,因為他並沒有原主太多的記憶。

每晚,崔劌還要自己修煉靈力,他的悟性並不是非常好,但按部就班,他有著常人難以做到的努力,大約每一個機會對他來說都是非常難得,並不會輕易錯過。

這方面,崔闕省了督促,也是非常滿意的。

寺廟修建在山中,而這座山並非名山,山中因為寺廟緣故,妖物都退避得遠了些,崔闕無事的時候會過去逛逛,了解一些百鬼之中的八卦,比如說茨木童子是怎麼被人砍掉了一只手臂,比如說酒吞童子是怎麼跟人類拼酒,這些百鬼之中的大佬們,哪怕遠在天邊,也總是妖物們關注的存在。

與之相比,野寺坊那類的百鬼就籍籍無名了許多,但,得益于崔闕給的那個身體,他的消息也傳到了附近的妖物之中。

「不知道是在哪里得了好處,到處瑟。」

「總有一天會被和尚收了。」

從這些沒什麼好期望的評價之中,能夠听得出野寺坊的人緣兒有些一般。

連姑獲鳥多抱走了一個人類嬰兒都能得到這些妖物們的期望,對那些追捕姑獲鳥的和尚道士表示憤慨。

「每次都好好養了的,雖然都死了。」

「干什麼要趕盡殺絕,最討厭的就是那個壺大人了,太可惡了!」

和尚之中,壺大人在人類之中的聲譽很好,在妖物之中,簡直就是深惡痛疾,不知道多少百鬼都在暗中詛咒對方墮入魔道。

山中還有山童,化作白白胖胖小孩子的模樣,歡樂地在山中來往,他們會跟一些誤入山中的孩子玩耍,引誘孩子們落入一些陷阱之中,或者干脆讓他們在山中迷路,是一種有些惡意卻又未必致死的妖物。

「你覺得他們該死嗎?」

在一次崔闕領著崔劌跟那些山童玩耍之後,回去的路上,他問著崔劌的看法。

崔劌猶豫許久,最後的答案還是充滿了不確定的語氣,「… …不該吧?」他看著崔闕的神色,如果對方的神色有變,他大約會迅速修改自己的回答。

崔闕搖搖頭,沒有說什麼,無論是人帝還是鬼帝,如此沒有決斷力的人是當不了的,八王時代,後人看起來輝煌的過往大約只是多了那份狠勁兒。

把無數計的鬼怪殺成百鬼,不知道多少鬼怪都成了傳說中的名稱,這樣的魄力足夠人欽佩,哪怕是崔闕也能回想那份輝煌背後的血色是多麼濃重。

而崔劌… …面上還帶著些緊張和忐忑的崔劌還在看著崔闕的臉色,崔闕沒有說話,抬手按在了他的頭上,已經剪成蘑菇頭的發型像是個羞澀的小姑娘,他內心的那份軟弱,大約配不上他的命格,且讓他看看這命運的軌跡會怎樣捉弄,讓一個人承擔起本不可能承擔的責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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且看看能養成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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