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獄之中, 滔滔不絕的冥河之水仿佛到了寂靜的凜冬, 沒有了水流的聲音, 河水之中那些嘶叫慘呼的靈魂也如冬眠了一般安靜, 源源不斷的惡魔好像一下子消失了, 再沒有在河水中活躍吼叫。
靜靜的水面好像結了冰，如同一面固定的鏡子，反射著上方魔界的一切。
這種景象很美。
黑色的鏡面之中, 魔界都成了另外的一副樣子, 所有的宮殿都有了倒影，分毫畢現，精致得像是另一個世界。
「這里面，真的只有惡魔嗎？」
鏡面之中的一切讓人困惑, 看著鏡面之中的宮殿，鏡面之中的自己, 魔女撫模著自己的臉頰，撥弄著自己的長發，她沉醉地看著這天然的鏡面, 好像從來沒見過那麼美麗的景色。
冥河的異動已經引起了魔界君主們的注意，他們懸浮在半空中, 看著鏡面中的一切, 自己的倒影，那黑色的翅膀好像有著黑色的光, 鏡面之中的一切都加了一層浮光。
「這是怎麼回事？」
「我不知道, 但我想, 應該跟之前地獄深淵的異動有關。」
「我也這麼覺得，不過，這到底是好還是壞？」
利亞沉默著，看著鏡面，仿佛里面有著難解的謎題，讓他的雙眉都微微蹙起。
因撒模著下巴笑︰「我覺得，這或許是一件好事。」
出人意料的觀點引來了眾人的側目，因撒笑得愈發無辜，說︰「我就是說說，誰知道呢？」
即便是天使，這個世界對他們來說，也有著很多未知。
這個世上，真正全知全能的只有天宮深處的那一位。
冥河深處，華言一步步走著，冥河是能夠跨越空間的河流，他在河水之中的一步不知道跨越了多遠，大約百步左右的移動，他就到了漩渦的深處。
頭頂上的漩渦旋轉著，面前也有一個小型的漩渦在轉，黑水金光之中，是那本熟悉的紅皮書。
精神力中熟悉的波動仿佛是在喜悅，這個世上，如果還有什麼能夠永恆記憶他的存在，就只有這本不會隨著時空磨滅的紅皮書了。
華言感慨著緩緩向前伸出了手，卻不是為了觸踫紅皮書，而是觸踫那功德金光，精神力稍稍滲透一些，傳達出要剝奪功德金光的意思。
功德金光，並不是做什麼都會得到功德的，而功德能夠達到金光顯化的程度，足見其濃厚，這樣多的功德如果集中在某個人的身上，那麼這個人一定會是世界的寵兒，所有傷害他的人都會得到十倍的惡果，他自己也會步步登天，得到世界所有的厚愛。
如果集中在某個物品之上，那麼這個物品可以做到百邪不侵，本身就能夠抵御外邪，更甚者可以鎮壓氣運，獲得非凡的偉力。
這樣珍貴的功德金光轉瞬就被華言收在了手中，紅皮書對此沒有絲毫的留戀，它知道這些金光的好處，卻沒有半分的舍不得，只因為要走這些的是它的前任主人。
甚至創世之書還輕輕顫動著，想要回到他的手中，精神力中，那種感覺透著歡喜和迫不及待。
「現在還不行。」
華言收了功德金光，表情都更柔和了幾分，這個本來不太合適的身體此時露出自然的微笑來，說︰「我需要對你做一次徹底的清洗。」
既然冥河之水能夠洗滌創世之書，那麼還需要等什麼？只要把冥河之水當做消毒液使用，把創世之書的「紅色」都漂白就好了。
作為創世神的造物，冥河之水沒有靈魂，卻有天生的職司，天然會服從那唯一的精神力的驅使。
濤濤河水再次開始了洶涌的流動，卻是在倒流。
「這是怎麼了？」
一直靜觀其變的魔界君主們發現這種異動，迅速隨著水流的方向看去，那是地獄深淵的方向。
「去看看。」
不約而同的，他們揮動翅膀，往地獄深淵的地方飛去。
地獄深淵，那個漩渦此時真的仿佛一個無限深洞一樣，所有的冥河之水源源而來，流進流出的繞成了一個圓環，流進去的冥河之中還算干淨，沒有惡魔存在，但是流出的冥河之水中，惡魔幾乎要滿溢出來。
「怎麼回事，這麼多惡魔！」利亞震驚著，他一直以為地獄的惡魔是那些作惡的靈魂碎片跟冥河之水孕育出來的，但，這麼看來，倒仿佛是地獄深淵才是這些惡魔的產出地，只是被冥河之水帶出來而已。
不同于以往的那些惡魔，新誕生的惡魔一個個看著都十分木訥，仿佛河水之中漂浮的浮木，隨波逐流，睜著的紅色眼楮只是看著上方，沒有任何的動作。
無數的眼楮，無數的紅色眼楮看著上方的一切，魔界的君主們都覺得有些毛毛的，這種感覺… …
有一個忍不住抽出了一把長劍，殺向那些紅眼楮的惡魔，他的動作凌厲，那是多年斬殺人類練就的劍法，真正的殺戮之劍，有著屬于殺戮的特有的華麗美感。
他的動作仿佛是一個信號，漸漸地，更多的墮天使們穩不住了。
比起那些墮天之後也能當上魔界君主的高階墮天使們，他們的耐性更差，心性也更缺乏鍛煉，實在承受不了這樣的注視。
惡魔的眼，是通往地獄的眼，能勾起他人的厭惡恐懼，能夠讓他們做出過激的行為。
這麼多的惡魔，這麼多雙眼楮，即便是魔界的君主們也都抓住了自己的武器，隨時都準備發出攻擊。
但，他們還是穩住了。
「這些惡魔，好像都沒有靈魂。」
破碎的靈魂跟冥河之水，這是惡魔誕生的原因，但，如果沒有靈魂的話，那… …這些惡魔又是什麼？
「因為靈魂碎片的數量不夠。」利亞篤定地說著，「大範圍收縮的冥河之水局限在這樣小的地方流動，還不足魔界一半的範圍，沒有罪惡靈魂的補充，河水之中的靈魂碎片是有限的，這些惡魔，都沒有靈魂。」
沒有靈魂的惡魔，還是惡魔嗎？
無聲的疑問在所有人的眼中傳遞著，他們從來沒有把惡魔視為同族，哪怕他們創建的世界稱之為魔界，但這些惡魔，只是被當做最低級的炮灰看待，魔界的這些墮天使們，從來沒有自降身份，與之同類。
這樣高傲的他們，自然不會接受之後那些由人墮魔的存在，哪怕他們食用了惡魔的血肉，獲得了特殊的力量，來到了魔界，把自己當做魔界的一員，為魔界做事，但在他們的眼中，這些依舊是人類，討厭的骯髒的人類。
擁有強大力量的存在不會跟螻蟻斤斤計較，如果沒有瀆神者，他們也能夠展露自己仁善的一面。發現惡魔沒有靈魂，沒有反抗的力量，殺戮漸漸停止。
一波又一波，不知道多少波的冥河之水沖擊著出來，每一次涌出都帶出大量的惡魔，這些惡魔太多了，哪怕只是一根根浮木，卻也被沖擊到岸上，往常被冥河之水覆蓋的地方露出了表面來，是很正常的土黃色，純淨的土色。
惡魔被一個個推擠著往前，堆疊著，小山一樣，達到一定的高度又跌倒下來，自然往前推趕，漸漸鋪出了一片滿是惡魔的「沙灘」。
「再這樣下去不行。」利亞當機立斷，斬殺起堆疊著的惡魔，「必須殺了它們。」
因撒還愣著，其他的幾位就已經開始了同樣的行動。
「為什麼？」
「你忘了惡魔並非僅對人類做惡嗎？」
惡魔的「惡」是面向所有人的，墮天使們之所以不把他們放在眼中，一來是因為對方實力低微，二來是因為惡魔的數量有限，冥河之中統共才能有多少的破碎靈魂？
自從魔界的君主們不再理會人間的事情之後，冥河之水也再沒有出現在人間，原有的靈魂不斷地消耗著，卻沒有更新的補充，惡魔的戰力和數量都不能對墮天使們造成威脅，自然可以被無視。
但，這麼多的惡魔，如果一旦「清醒」，恐怕墮天使們也不得不退避一二，他們的數量實在是太多了。
「任何種族，他的數量都必須限定在一定的範圍之內，惡魔也不例外，如果哪天他們泛濫成災，倒霉的必然不僅僅是人類，冥河之上的魔界才是首當其沖。」
惡魔也是擁有特殊力量的，只不過這些對于人類顯得極其強大的力量並不能夠跟墮天使匹敵而已。
可一旦數量多了，螞蟻也是能夠咬死人的，早在天宮之上就習慣了處理各種事情的墮天使們又怎麼會不知道把自己的眼光放長遠一些。
只是這種單純的殺戮並不符合他們的預期，沒有多久就有墮天使不願意再出手。
天使之間的等級不意味著高級可以直接命令低級，他們之間沒有直接的臣屬關系，這種情況下，即便是高級的那位也不能夠強迫下面那些低級的繼續殺戮。
「為什麼不把這些惡魔放到人間呢？」 魔女嬌笑著，她太理解這些魔界君主們了，早看出了他們的倦意，笑著提出了建議，「反正人類那麼多，總會有辦法讓這些惡魔消失的，尤其是在他們沒什麼反抗力的時候。」
停滯的武器越來越多，墮天使們都覺得她說的有道理，反正兩者都是他們所討厭的，放在一起，無論是哪一種殺死了哪一種，剩下的那種，他們都能夠代為解決。
這麼長的時間，如果他們全力出手，早都滅絕了人類，但，人類到底是創世神最先創造的，縱然再恨，只為了對方是創世神所造，他們就會留出一些余地，願意給他們一線生機，希望的不過是哪一天創世神醒來，看到的世界不會變得太多。
這種計劃存在于每一個墮天使的潛意識之中，所以每當看到人類壯大，要產生巨大的變化之後，他們就會弄出一次「惡魔入侵」的事情來，讓文明倒退，一切回到最初的樣子。
近千年下來，惡魔反而取代了天使們，成為了人類的最恨。
因撒很多事情都不會細想，此時也是，早就殺煩了的他也沒注意到提出這個建議的是一個他認為的「人類」，手一揮，劃開一道空間，將一批惡魔直接送到了人類的都市之中。
「早該將這些東西送過去了，讓人類去煩惱吧，他們說不定又要尖叫。」因撒毫無同情心地想著，那些被惡魔屠殺的人類在他看來都是活該。
在這些經過聖戰的墮天使們眼中，人類的罪惡是冥河之水洗不清的，他們根本就不應該存在。
這種想法之中，多少是因為聖戰的記恨，多少是因為人類特殊待遇的嫉妒，他們自己也都說不清楚，反正他們就是看不得人類好過，總要給他們找點兒麻煩才好。
堆積如山的惡魔消失了一大半，因撒自覺有功，拍了拍手，笑著說︰「這樣看著清爽多了。」
「是啊，從來沒覺得魔界原來這麼鮮亮。」
露出了原色的土地讓血色的天空都顯得可愛了幾分，暗黃的色彩雖然還不夠明亮，卻也能夠改善周圍的氣氛。
無論多少年，天使變成墮天使，最愛的也是天宮的色彩，世界的色彩，而非地獄萬年不變的血黑兩色。
白色之都，從天而降的惡魔撲通撲通掉下來，砸在地面上，房頂上，還有一些人的身上。
最開始發現這些掉下來的東西是惡魔的時候，所有的人都在驚呼，驚叫著「惡魔入侵」，然後瘋狂地逃竄。
無論貴族們到底是怎麼看待惡魔的，對于底層的平凡人民來說，這些惡魔的存在就意味著殺戮和殘忍，如果不想要丟掉自己的小命，就要遠遠躲開。
「見鬼，這些惡魔是瘋了嗎？竟然大白天就冒出來入侵！」
「不，好像不對，他們怎麼不動？」
有大膽的很快發現惡魔的異狀，一個個，就好像是死了一樣，掉在什麼地方就不會動，破碎的身體，飛濺的血液，這樣弱小的時候簡直是從未見過的。
從洞穴中走出的男人還來不及想明白之前見到的事情，就看到了這「天降惡魔」的一幕，目瞪口呆地看著，天還亮著，怎麼就下起惡魔來了呢？
這些家伙，又是什麼時候改變了從冥河之中冒出來的習慣，變成了從天而降？
不，他們是死的。
不，不是死的，是… …
男人想到了在深洞之中看到的那一幕，那個孩子，面對那個孩子的惡魔就是這樣，仿佛失去了靈魂，一動不動，任憑處置。
不遠處，就有一個惡魔砸在那里，周圍一陣雞飛狗跳，人都走了，男人大著膽子走過去，惡魔一動未動，再一看，那紅色的眼楮嚇了他一跳，但… …
一個黑色的身影猛地竄過來，他的速度太快，男人根本沒有看清，卻是本能地讓了一步，這是多少年躲避騎士老爺們的本能，就這一步的距離，有什麼擦著他的身體撲到了那倒地惡魔的身上。
男人定楮一看，是一個小孩子，大約是奧菲斯的手下，披著一件破爛的衣裳，撲在地上那個惡魔的身上，瘋狂地啃噬著，他的身量小，力氣應該也小，但每一口都能咬下一塊兒血肉的模樣，讓他的一張髒污的小臉迅速變得一片血色模糊。
他什麼都不管不顧，一直在瘋狂地吃，整個人的狀態像是瘋了一樣。
男人上前要拉他，以為足夠的力氣竟然沒有拉動，他驚訝之余想到了一句話——「食用惡魔的血肉可以獲得力量」。
那個孩子，說得竟然是真的嗎？
男人再次用力，這一次他的力量大了很多，把那孩子拽了起來，隔開了他和地上那惡魔的距離，孩子的眼楮迅速紅了，瞪著他，力量又增大了數倍，直接攻擊起了男人… …
一番艱難的打斗之後，男人取得了最終的勝利，懷中揣著的一塊兒惡魔肉掉了出來，這是他準備找小白鼠實驗的，而現在，似乎不用實驗了，惡魔肉，的確能夠給他想要的力量。
再次看向地上那個被啃走了不少血肉還一動不動的惡魔，身上沾染了鮮血的男人仿佛見了肉的獵狼，割下一塊兒新鮮的血肉，放入口中狠狠地吃了起來。
並不是多麼好吃的肉，或者說多麼好的肉生吃味道都不會太美妙，那種血腥味兒與人似乎沒有什麼不同，但，一塊兒肉下肚，他的確感覺到了力量，那種美妙的感覺，他似乎可以理解剛才那個瘋狂的孩子了… …
同一時刻，奧菲斯也在吃惡魔肉，他把幾個惡魔藏在了地下室，割下最好的部分，煎到三分熟然後吃掉，優雅的用餐姿勢仿佛在奢華的餐廳，面對他渴望的貴婦，當感受到那莫名的力量時，他眯了眯眼楮，用白色的餐巾擦去了唇角的血絲，露出了一個滿意的笑容… …
白色之都，這個建立在冥河之水之上的城市，這時候仿佛發了瘋，流傳的消息沒有來源，但是很多人都知道了惡魔血肉的作用，那是力量的源泉，是反抗命運的起點，是他們選擇自己未來地位的第一步… …
此時的白色之都才真正對得起惡魔之都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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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人吃人是罪，那麼人吃惡魔算是什麼？
惡已深重，魔在心中，這才是真正的惡魔之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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