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9 第319章

「 嚓」, 戈日爾汗腰帶上系著的刀幣佩飾碎了,繩結松開,碎成兩半的刀幣落在地上又摔碎了許多。

戈日爾汗還在朗聲大笑, 在那些人驚懼的目光之中,他笑得極為爽朗, 好像看不到那正在燒烤的火堆之中還有著人形的手臂在揮動, 看不到那些掙扎求生的人被長矛頂回去的淒慘樣子。

閉上了眼,桑吉丹巴再不忍看, 默念一聲佛號, 卻還是無法平復心情, 他眼睜睜看著這一幕,竟是無力阻止。

不僅是來不及,周圍的那些士兵都讓他沒有辦法生硬反抗,精神力和佛法的確能夠起到一些玄妙作用,但這種作用放到這里, 又能夠救幾個人呢?怕是連他自己都救不了。

一旦正面惹怒戈日爾汗, 對方的精神力,他也是領教過的, 雖然他的應用上不如自己熟練, 但那強大的精神力威壓足以讓他短時間內束手待縛,無法反抗。

只有真正面對這種境地, 才知道自己的力量有多麼渺小。

這, 並不是一個和平的時代, 沒有健全的律法保護生命安全, 于是,所有的人命都可以憑他人的一言而決。

「汗王,您這是… …」來自女子的低呼讓桑吉丹巴注意到了一旁立著的可敦。

作為戈日爾汗的皇後,這位可敦還是深受民眾敬愛的,她雖然永遠無法設身處地為那些貧民著想,但她能夠本著憐憫之心不去加重他們的痛苦,這就是難得可貴的了,尤其在這樣一位汗王的對比之下,不知道有多少人把這位可敦比作度母(觀音)。

此時此刻她的面上滿是震驚與不解,眼神虛疑,並不忍看眼前這一幕地獄慘狀,然而,那慘叫之聲還是不斷入耳,讓她的眉頭緊皺。

如果是早有準備,或許能有僧人安靜面對這一次的火焰焚身,至多只當是火刑而已,生死之間,對僧人來說並不是什麼不可面對的大恐怖。

但完全沒想到會是這樣的,不是一個法事嗎?就在他們心中的聖廟之前,就在他們準備超度別人之前,他們自己先被投入了烈焰之中,猝不及防之下,縱然修有佛法,也無法對此無動于衷。

「這樣的法事不好嗎?與其念經超度,不如讓他們直接去地下超度,我這也是成全了他們的菩薩之路。」戈日爾汗笑呵呵地說著,眉宇之間一片舒朗,真的是完全不以此為錯的樣子。

他這般義正言辭的模樣倒是讓可敦薩瓦娜喉間一滯,竟是什麼也說不出來,她的丈夫到底有多麼殘暴,她又不是第一天知道。

垂下眼,沒有再做爭辯,這會兒戈日爾汗的心思都還在法事上,若是她一味執拗,為了那些人反抗他,那麼,就不知道他會想出什麼刑罰來懲罰她了。

伺候汗王的幾個妃子過後是什麼樣,她作為可敦,又有什麼不知道的,只不過沒有發生在自己身上,到底不是太在意而已。

就如同眼前這一幕,即便她同情那些僧人,憤怒于他們不應該被這樣對待,但,誰讓這是這世上最偉大的王的命令呢?

她要遵從她的丈夫,遵從、這世上最偉大的汗王。

行了一禮,薩瓦娜壓抑著呼吸,雙手交疊在小月復,默默退後,並不敢馬上離開,也並不敢去看那人間慘象,只能閉了眼,裝作一派氣定神閑。

她可以這麼做,她身邊的侍女也可以這麼做,戈日爾汗身後那些人,那些活在他庇護之下的人,若有一二良知,都可以這樣做,這樣就能夠對得起他們的良心了,唯獨桑吉丹巴忍得無力。

如果只是個普通人,他或者可以就這樣忍下去,因為想要做什麼也都知道是無謂的,但他畢竟不是,有著精神力,有著佛法玄通,縱然不能夠改變戈日爾汗的意志,但他總可以做到別的。

不知道什麼時候,天空中好似聚攏了烏雲,隨著雲層的加厚,水滴落了下來,這一片烏雲就在聖廟之上,澆下來的雨水雖然不能夠頃刻間撲滅混雜了尸油的大火,卻宛若一種啟示。

「菩薩在天上!」

「佛啊,您是來救我們的嗎?」

「這是老天爺都看不下去了啊!」

瞬間的安靜之後便是一片吵雜之聲,不知道是誰在喊,但又像是所有人都在喊,隨著第一滴雨點的掉落,已經仰頭的人很快就看到了雨水播灑,有人叩拜下去,有人不著痕跡地滅火,還有人放松了手上的長矛… …

這一片土地上的人,到底更加受信仰影響,他們信奉,他們秉持,他們以此為方向。

薩瓦娜仰頭,這天上真的有神佛嗎?他們看到這一幕,看不下去了嗎?

雨水落在她的臉上,好像是淚水一樣,又順著臉龐滑落,她不應該求子的,那樣的人,或許真的不應該有第二個。

桑吉丹巴的臉色慘白,想要勾動天上的雲,又哪里是那樣簡單的事情,科學可以解釋的落雨現象用精神力來模擬,還真是太費力了。

看著那樣近的天,看著那樣近的雲,但是勾動起來,才知道這中間的距離又哪里是伸手就可以觸踫的?

好在,總算是成功了,這一點或許還要感謝佛法的玄妙,否則,根本無法以一己之力跨越那天地之間的漫漫距離。

盤膝坐下,不顧地上已經有了積水,桑吉丹巴轉動念珠,開始念誦佛經,隨著他的帶動,那些會念的不會念的都跟著低聲誦念起來,聖廟前的廣場頃刻間就有了一篇念佛之聲,這才有了些真正做法事的樣子。

未及被宰殺的牛羊發出了叫聲,還有些已經死了的倒在了地上,暫時無人去收攏血水,火焰有了熄滅的跡象,余焰之上,有扭曲的僧人的烏黑尸骨,還有那些還有一口氣息殘存的,他們沒有努力去滅火,趁著這一瞬間的平靜奮力自救,他們隨著那念佛之聲也坐了下來,好似感受不到周身的火還在緩緩地燒著,跟著念誦起了佛經。

超度的經文眾口不一,匯聚到一起,卻似有了美妙的節奏,壓下了雨水擊打的聲音,傳遞到每一個人的耳中。

戈日爾汗站在最前面,他听到的也最為集中,冰涼的雨水好似喚回了他的些許理智,讓他那一股熾熱的火降了溫,再看眼前情景,那已經快要完全熄滅的火堆早就冒起了黑煙,燒烤大會是肯定開不成了,那… …

「回去。」他覺得頗為無趣,最先轉身走了。

忽赤兒緊隨其後,把可敦都越過了幾步,這種氣氛之下,他似乎也受到了感染,不敢多說什麼,只是加快了腳步,暗想,這場雨還真是來得巧。

不過這也不奇怪,在這地方生活了一段時間,他早就知道這里的氣候很多變,早上下雨中午下雪晚上變晴天,這都是經常的,偶爾大晴天來一個冰雹也正常得不得了,所以,只是巧合吧。

一直跟在忽赤兒身邊的隨從卻不這麼看,他回頭看了一眼還坐在地上誦經的桑吉丹巴,又看了看那些一並在誦經的幸免于難的喇嘛,到底是誰的佛法起了效果呢?

或許因為第一次見到桑吉丹巴的「步速」太令人吃驚,他懷疑的重點還是放在對方身上,多看了兩眼,這才跟著離開。

隨著戈日爾汗的離去,他帶來的那些人也都走了,桑吉丹巴起身招呼周圍的人一起去救助那些被火燒傷的僧人,他們身上幾乎找不到一塊兒好皮,發著焦黑的皮肉自帶著烤肉的味道,卻讓人心酸。

默默無聲的救助之後,僧人四散離去,都被桑吉丹巴勸走了,他沒有任何的僥幸心理,戈日爾汗既然說了要把這里改成屠宰場,那麼,僧人的存在,是要做那拿刀的屠夫,還是做那被宰的牛羊?

「這世上,到底發生了什麼?信奉佛祖,有錯嗎?」

對于僧人而言,今天發生的事情簡直是一場突發的災難,卻又不同于地震雪崩,因人而起更讓人費解。

「如果想不通,就去好好鑽研佛法,或許有一天,就能解釋得通了呢?」桑吉丹巴說著可算是勸慰的話,他沒有那麼大的能力,直接把另一個人的行為完全解釋清楚,何況,解釋清楚又有什麼用呢?

他大約知道戈日爾汗的問題在哪里了,那碎掉的刀幣被他撿了起來,拿在手中都能夠感受得到上面殘存的暴戾的精神力,幾乎有種刺手的感覺,這樣的情況下,還指望戈日爾汗的精神正常嗎?他瘋了,早都瘋了。

安定心神的符陣已經對他無用,一個冷靜的瘋子,一個理智的瘋子,那才是最可怕的事情。

而且… …

「啊,那個啊,是汗王的戰利品,殺了一隊牧民才得來的,若不是上面的繩結能夠看出是哪里的,恐怕還不好找到顯通寺,還是佛子您的名聲大吶。」

忽赤兒的隨從曾經這樣跟他說,還問了一句這樣的「刀幣」到底有什麼作用,護身符嗎?

「這是我送給一個孩子的,希望他以後平安。」

那時候桑吉丹巴的聲音都有些飄,卻還是看到了忽赤兒的隨從露出了一副同情的表情,那種眼神,他知道是什麼意思,這個被希望平安的孩子已經死了,還很可能是戈日爾汗親手殺死的,又或者是他的士兵殺死的,有什麼不同呢?

沒有什麼不同,唯一的不同就是這一份因果怕是斷不了了。

不敢說那一份殺機是因為這一枚刀幣引動,但到底有了關系,多少深淺,又哪里是當局者能夠說得清楚呢?

※※※※※※※※※※※※※※※※※※※※

晚安!

總算趕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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