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九十二章 祖慈

第二日常千佛夫婦起了大早,去合生堂陪常紀海用早食。

飯桌上同常紀海說起常素衣和王植之事。

常紀海秉著一貫「食不言」的原則,就咸菜一言不發地進著米粥,面上並無意外色。果然是一早就知曉了的。

「典可怎麼看?」

食罷,常紀海方抬起頭,接過福伯遞來的帕子,不緊不慢地擦手。

這話卻是不好答。

穆典可嫁入常家堡才半年,尚是新婦,對于常紀海想擇取一個什麼樣的孫女婿並不甚清楚。

不過從常紀海教養一雙孫兒女上截然不同的態度可以看出,常紀海對常素衣並非抱著成大材,卓然人群的期許,想來也無高嫁心思。

「孫媳並不了解那王植,只找信得過的人去看了一眼,據說人才平庸,但難能可貴是人品貴重。」穆典可道,「素衣既信得過我,與我傾訴此事,我多少是偏向她的……只是,還得與那王植見過之後,才有定論。」

「噢——」常紀海習慣地抬手要煙袋,意識到穆典可在場,又放下了,「那依你之見,是要見一見這小伙子了?」

穆典可想了想,卻搖頭,「也不能就這麼見,泰半要將人嚇跑的。我所慮者,是那王植是否一味善良,而毫無上進斗志。所付真心,究竟是因長久家貧,積怯積弱而不敢欺人,還是本性就如此。若是前者,尋一門當戶對女子結親,倒也能和樂和美過一生。」

在座都是明白人,知她未說出的後半句是什麼。

常素衣不是尋常人家的姑娘。若二人成婚,王植的身家地位都將與往日不同,長久地受著名利誘染,難保不易志。

「素衣還小,未見高山,便遇溪流,是否能擇定不悔,眼下也很難說。」穆典可說出自己最後一點憂慮。

常紀海頷首。

他听得出穆典可這些話是真心為常素衣將來考量。而並非迎合他,或為展現長嫂慈柔,去討小姑子的歡心。

又看常千佛。

常千佛道,「我與典可同樣看法。此事須得從長計,既不能一棍子打死,也不可操之過急。」

遂又道,「不若我先見一見那人。」

「還是我去吧。」常紀海徐緩道,「典可說得對,若以真身份示人,怕給人嚇跑。你常在外露面,不合適。」

听這話音,是要將錯就錯,讓常素衣繼續頂著掌事家姑娘的身份去談這門親事了。

穆典可好奇常紀海的打算。

不過時辰不早,她得趕去半畝堂听課了,便未久留。

平心而論,除去在對待常懷璇和溫青蓮之事上的強硬態度,常紀海一直是個和善的長輩。更是個好爺爺。

他許多年不出山門了,上次是為了給孫子提親,這一回,又是為了孫女的終身事。

今日天陰,金烏躲于雲層中,遣西南風緩緩送涼。

半畝堂前有一大片花圃,闢出一塊,種了蜀葵。前些日太陽光灼烈,花葉蔫卷,很是沒有精神,今日卻抖擻全開了,引得黃白二色蝴蝶爭相流連。

雲錦與石沖兩個站在門口看花。

也是在等人。

「听常奇公子說,你在這里上學,約莫這個時候下課。」雲錦笑道,「你這少夫人也做得不容易啊。」

穆典可笑,「橫豎無事,打發時光而已。」

雲錦又向凌涪見禮。

今日所以張伯沒來接穆典可下學,是陪著常紀海出堡去了。穆典可不用去合生堂用飯,柳院那邊常素衣有常奇陪著,也不用擔心,難得松閑,便邀雲錦同去清漣園走一走。

清漣園是曾老太爺,即老太爺常紀海在世時建的。

這位老爺子酷愛江南風光,一度流連不思返。回洛陽後,便照著江南水鄉的格調建造了這所園子。

其間有青磚黛瓦,寬窄河巷,畫檐接天際,石橋拱清波;又有數里青草堤,鶯梭穿柳,垂楊漠漠……倒像是將煙雨姑蘇摳出來一塊,生生搬來了這四季明朗的中原沃土上。

穆典可與雲錦相識于姑蘇,如今同游這似曾相識的畫景之中,俱有重返故地之感。

石沖依然少語,只偶爾被雲錦問到時,才開口說一兩句話。見地平平,不似雲錦日前說的那般「滿月復經綸,見解犀利」。

——顯然有心藏拙。

凌涪一路也不怎麼說話,待穆典可走累了,一行人在涼亭歇腳時,才笑著問了一句,「听說石公子是黔州人氏,本宗可是黔江石?」

這話問得直白,也無試探意,想是他十分篤信自己的判斷。

石沖忙起身,「黔江石家家主正乃在下堂祖父,家父黔州牧石檁,」因向穆典可致歉,「全因在下不才,文不成,武不就,恐令族中蒙羞,故而不曾自報家門,還請少夫人見諒。」

這石沖是個通透人,知凌涪既開口問了,必是已將自己底細模清,故而開口便和盤托出,再無隱瞞。

黔江石家固然是大族,但扎根偏僻地方,文教不興,比起建康的方容寧,以及瑯琊王氏、樂陽樂氏、潁川溫氏這些老貴族還是缺了些底蘊。

所以這些年石氏能夠聞達于人,乃是因族中連出了兩位黔州牧︰一位是石沖的祖父石浚,一位便是其父石檁。

說起來,州牧是上前朝的官名了,乃一州之長官,手握兵權,牧一州之子民。到了前朝,朝廷為防地方勢力坐大,劃大州為小州,改州牧為刺史,又增設兵曹從事削弱長官掌兵之權。

劉氏皇族篡位以後,因其名不正言不順,時恐下有逆反心思。又兼北方戰事頻仍,為防世代鎮守滇南的芮王府擁兵起事,以山多民貧,多悍匪,荒農耕為由,重設了州牧府。用以向南制衡芮家。

為了讓身為當地大族的石家死心塌地為朝廷做事,武皇帝時,便許了黔州牧如同勛爵,世襲罔替。

這一代的州牧世子是石檁的嫡長子石昶,石沖乃次子,為其一名已過世的妾室所生。

石沖不務經略政史,亦不好兵務,偏愛鑽研農工之道,很是為族中長輩所鄙棄,對外亦不願提及,故而少有人知其名。

凌涪與石沖少談了些黔州風物,又轉了別的話,道,「老太爺說,石公子應在八年前三四月間遇到過一位高人,為公子調養喘疾頗見成效,不知是何方人士?」

此事穆典可也听常千佛提過。

當日她觀察到石沖應對雲錦有情意,而雲錦對其並無反感,反而頗為欣賞。便留意了一下石沖的病情,向常千佛詢問此人重疾能否治愈。

常千佛卻答,能愈與否要看他個人選擇。

說法與凌涪此番話如出一轍,也是說八年前曾有高人為其治病,將愈時虧于一簣之土。

若石沖肯好生調養,斷不至如今沉痾難返。

患有喘癥之人最忌風寒濕邪,石沖久病,這一點不會不知,卻長年奔走各地河川之間,餐風露宿,是壓根沒想讓這病好。

還有一點凌涪沒有點出。

石沖身邊有醫術高明的大夫,時時為他施治,卻拿捏著分寸,只抑制著病情不加劇即可,並不多治一分。

這或已涉及大家族隱秘,是機心算謀之事,不是大夫能操心的了。

石沖面有異色,攢眉略略思索了一刻,手指捻動,似在計算,隨後心悅誠服地贊嘆道,「常老太爺真乃神人,僅憑望聞便可斷癥精準如斯,若非親聞,真是不敢相信。」

隨後道,「八年前,家父的確為在下請到過一位擅治喘癥的巫醫,只是斯人已作古。在下慚愧,年月久遠,竟已不記得恩人姓名。」

凌涪道,「那真是遺憾,若不是這位大夫命薄,便多活一旬,石公子也不必多年來遭此厄難。」

石沖笑了一下,蒼白的面容有苦意,「生死由天,大約晚輩命里無此福分。」

世家子弟們說話都有講究,不當說的,一句不多說。

尤其族內齟齬,哪怕心中有天大委屈,也斷不會說與外人听。

听石沖話里的未盡之意,那巫醫的死恐怕還有隱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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