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五十九章 要上天

從穆滄平和穆典可現身絳湖到現在,已經過去兩個時辰了。

各方都收到了消息。

距離常千佛和穆典可完婚才四天,大多數江湖門派都還沒有離開洛陽。這種千載難逢的盛事,習武人當然不會錯過。

到天黑時分,湖岸上的圍觀人眾非但沒有減少,反而越來越多起來。

借著雪月相映的清輝,眼力好的人尚能看見湖心飄逐的影子。

但對于頂著寒風等候在岸邊的大多數人來說,他們其實已經不關心戰斗是如何進行的了——看到了也看不清,看清了也看不明白——之所以留下來,是想親眼見證這場戰斗最終的結果。

或者說,想知道這場巔峰之戰究竟能持續多久。

想要一戰成名的那位年輕人也還沒走,只是早早打消了異想天開的念頭。就在剛剛,他還有幸目睹了一個英俊高大的男人一腳將正在津津論道紅衣女子身材的公子哥踹進了湖里。

那位粉面公子應該大有來頭,身邊烏泱泱跟了好大一群僕從。

然而愣是沒有一個人敢上前動手。

就因為男人甩了一句話,「憑老子是她哥!」

從周圍人小聲的議論中,他知道了那是洛陽穆家的三公子,穆子焱。

听說大公子和二公子也來了,他沒見到。不過見沒見也沒什麼打緊的了。看看湖中那兩人的手段,再加上眼前這一位,不用想,也知道這一家人都是些什麼硬茬子了。

「還打嗎?」穆滄平問道。

穆典可站在一塊飛速移動的浮冰上,紅衣翻展,身後梅花盡數凋。

「息泉」劍從中折斷,只剩下一尺兩寸劍身在握,滿是缺口。

她的發髻也散了,飄入風中如亂蓬,身上只穿一層中衣和一件丹罽色長裙,卻汗涔涔如同剛從水里撈起來一般。

「不打了。」她蹲下來,將纏亂的一把長發薅在手里,繞了幾下,綰成一個圓髻。

卻不動,只等那浮冰自己漂移靠岸,伸手折了一根樹枝,簪在後腦勺上。

穆滄平點點頭,還劍歸鞘。

確實再無必要打下去了。

穆家劍春秋卷合計一百八十六式,冬夏卷合計六十二式,再加上他自創的一式「瀚海冰」和穆典可反其道而行之的「瀚海生」,凡總二百八十四式。在長達三個時辰的殊死打斗中,兩人各逞神通,已將這些招式都用盡了。

至于穆典可能從這一戰中學到多少,就要看她自己的悟性了。

對這一點,他是不擔心的。

「你有什麼要問我的?」穆滄平問道。

「沒有。」穆典可回答干脆。

她的確有很多想不通的地方,但打算自己去弄明白,並不想和穆滄平多說一句話。

至于穆滄平看出了她的意圖,仍然願意給她當磨刀石,助她提升劍法,她也不會感激他。

這本來就是一場交易。

——穆滄平希望穆家不倒,希望下一個「第一劍」仍然姓穆,而她需要讓自己變強大。

更何況,穆滄平不是一樣拿她當一塊磨刀石,去磨煉他兒媳婦的心性和修為嗎?

肆虐了一整天的北風到了夜間反而平息下來,細雪靜靜地飄。

遠處有槳聲燈影。

穆典可打了個寒顫,後知後覺地感到有些冷了。只是她太乏了,根本一動都不想動。

是常千佛跳上冰塊,用一件大氅裹住了她,抱回到船上。

「你真是——」他只說了這麼一句。

再多責備的話也說不出口了。

明知道自己愛的是一只鷹,怎會忍心要求她自折雙翼,竟日縮在籠中當他的金絲雀。

「緹如的劍斷了。」穆典可沒話找話說。

「斷了就斷了。」

「我還想看梅花。」她撇下嘴,扯了扯常千佛的袖子。

「有什麼好看的?」常千佛聲音硬邦邦的,仍沒個好臉色,「再多梅花也不夠你斬的。」

船頭毓敏笑了,「半湖落英,確實很值當一看。」

這話充滿了調侃的意味,怎麼听都像在火上澆油,穆典可不滿了,「我想良叔了。敏叔,下回您讓良叔來接我。」

毓敏不疾不徐地搖著槳,船頭風燈輕輕地搖動,映照笑意溫雅,「少夫人恐怕要將就了,良慶不會劃船。」

等船靠岸,穆典可已經在常千佛懷里睡著了。

穆子焱和穆子衿並肩站在岸上,眉毛上掛著霜,一見常千佛抱著穆典可上岸,火氣蹭蹭就出來了,「都是你慣的!想一出是一出,一點都不顧後果。怎麼,她是要上天嗎,還是想當天下第一?」

穆典可是真睡得沉,穆子焱這麼大嗓門都沒有吵到她。

「三哥說得是,等她醒了,我一定把這話原封不動地轉給她。」常千佛說道。

穆子焱一噎,也意識到自家妹夫此刻心情恐怕也不怎麼好了。

穆子衿朝常千佛點了點頭。

又問,「還好吧?」

「受了些許皮肉傷,不重。」常千佛低頭往懷里看了一眼,聲音壓得同樣低,「只是消耗過劇,累到了。」

穆子衿放心下來,退開一步,讓常千佛上車,又朝毓敏拱了拱手。

毓敏笑著點了點頭,「二公子客氣了」。

***

絳湖的夜並沒有隨著戰斗的結束平靜下來。

岸上升起了篝火,三人成群,五人成堆,圍坐一起興奮地談論著這場精彩絕倫的江湖對決。

看了整場的人向只看過半場的炫耀;眼力好的嘲笑他人看得不仔細,又反被人嘲笑學藝不精,光看了個熱鬧;最吃香的是那些有點道行又愛夸夸其談的劍客,走到哪里都被追捧,成為座上賓。

說書先生們也忙,到處求人打听,預備明天一早就出話本子。

大門派和世家子弟更務實一些,早早挑著燈籠到梅林探訪劍跡去了;或是買船下水,希望能從滿湖的碎冰中看出一點什麼來。

穆滄平這個「天下第一劍」不必說,穆典可的劍法也到了登峰造極之境。隨便偷來個一招半式,都夠普通人受用終身了。

桂若彤坐在西岸的一塊臨湖巨石上,背上積雪有兩寸厚,坐了很久了。

這塊石頭,魏光燁的白虎坐騎俯臥過,還有臭烘烘的氣味殘留。那樣凶悍的一只殺人獸,竟讓穆典可在一盞茶的功夫里給滅掉了。

滅得輕輕松松,毫不費力。

「大哥,你說我是不是報不了仇了?」听到身後的腳步聲,她黯黯地說道。

韓犖鈞跳上大石,把一個疊了許多層的油紙包遞給桂若彤,沒說話,只是挨著她坐下了。

他並不是一個擅長說道理的人,也不愛勸說別人。這條報仇的路有多難走,桂若彤比他清楚,她只是需要一個人听她傾訴而已。

「滎陽走了兩年了,已經快要沒什麼記得他了。可是她呢,嫁如意郎君,和盟主斗劍,春風得意,人人羨慕。」

「趁熱吃吧。報仇,也要先填飽肚子。」韓犖鈞說道。

桂若彤低頭攤開油紙,里面包著新烙兩張酥肉餅,還是熱的。「我挺恨的。」她咬著餅,聲音哽住。

韓犖鈞拍拍桂若彤的背,依舊沒說話,從懷里掏出來一個冷飯團,慢慢啃著。

桂若彤心中有些異樣,只是此時傷心,實在沒心思多想。

似乎自打兩年前,韓犖鈞與穆滄平鬧僵,消失了一段時間之後再回來,不僅性情變了,很多習慣都跟著改變了。

比如,他不知道從什麼時候吃起了冷飯團。而這種食物,根本就是又冷又硬,毫無滋味的。

「穆典可,她和瞿玉兒的感情很好。」過了很久,韓犖鈞慢慢開口,雙手交疊身前,握得很緊,「後來她來找我,應該是很想殺了我。那時她如果動手了,一多半會成功,你和畢敞也會更恨。可是我難道不該殺嗎?」

「大哥。」桂若彤不知道能說什麼。

韓犖鈞的臉上分明沒什麼表情,偏偏雪光一照,讓人感覺到一股深沉的悲傷。

「放不下仇,就去變強,不要恨。」韓犖鈞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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