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零五章 苦命鴛鴦

去了常千佛曾提過的銅樓。1

回洛陽後,常千佛的傷便由常紀海親自經手調理,而今已大愈,養日之息也近圓滿,施輕功攜一人上塔毫不費力。

塔頂上風大,他擋在風口,指著北面群山里的三座環峙高山給穆典可看,「看見那三座最高的山頭了嗎?你往中間看。」

中間什麼也沒有。

只見濃白霧氣隨山風涌動起伏。

「這三個山頭,看起來獨立不相干,底座是連在一塊的,叫作連霧山。」常千佛說道,「三山圍起來的谷地正中有一座孤峰,頂如棋坪,叫作觀心坪,常年隱于雲霧之中,從外面是看不到的。」

如常千佛所說,此地應是常家堡一個極隱秘的所在。

穆典可尚是外人,不知為何常千佛要把她帶來這里,同她說起這些?

她眼底有一抹惑色,听常千佛繼續說下去︰「觀心坪上有大小一共七個藏書洞,一洞數窟,收藏著佛儒道,醫農工,武學典籍,術算機關……各式典籍。包羅萬象,大抵你能想到的書籍,那里都有。常家堡歷代當家人都曾上山歷練,成功出關以後,才能夠接掌家業。」

「你上去過嗎?」穆典可問道。

大凡神秘的東西總是吸引人的,她再看那雲霧深處,便覺好奇,有插翅飛去,一探究竟的沖動。

「去過的,」常千佛笑道:「我這一代,就我一根獨苗。爺爺沒得選,只能送我上去了。」

「那你是成功出關了?」穆典可又疑惑,又有些驕傲,「怎麼才算是通關?」

「下得山來,就算是成功了。」

常千佛耐心解釋道︰「出關失敗,有兩種可能。第一種,是學無所成,下不了山︰洞中藏書雖多,但每一洞每一窟都設有禁制,只有解禁了才能隨意觀覽。天分不足或無緣者經年累月不得破禁,修煉自是失敗了。」

「第二種,是自己不肯下山的︰書中智慧無涯,以人生之有涯去窮無涯,自是不能夠的。若心性不夠堅決,抵制不住誘惑,便會在其中越陷越深,以至于視人間萬般如浮雲,終身耽溺書中,不願出關。」

常千佛笑說道︰「譬如我小叔爺,外間盛傳他是為爭奪家產而遇不測。實則是當年太祖父愛幼子,破格讓他進了連霧山修行。小叔爺極慧,習得深,也陷得深,最終掙不開自己的心魔,被困在了山上。太祖父在世時,兩次將人捆縛著帶下山,均不出一月,他又自己跑回去了。」

「那老太爺可真是冤枉。」穆典可說道。

為了這個不省心的弟弟平白遭世人揣測,擔了許多年罵名。2

「這是沒辦法的事。」常千佛笑道,「連霧山是常家堡的不外傳之秘,就是幾位姑姑,也都不知道的。」

穆典可心中疑惑更重。

「那你為什麼告訴我呢?」她這麼想的,也這麼問了。

常千佛凝目看著穆典可,難得嚴肅,「典可,你有信心嗎?」

他說道,「破關出山。」

穆典可愣了好一會,「你是說,讓我上山去?」

這麼大的事,常千佛恐做不了主。

她試探問了句,「是老太爺的意思嗎?」

常千佛點頭。

「那日見過你以後,爺爺就決定讓你上山了。」他轉身扶欄桿,望著雲霧之中不可見的孤峰,面有隱憂,「——說士不可以俗禮待之,你有慧根,可以一試。可我還是擔心……」

「思來想去,還是得問過你才能決定,所以今早去求了爺爺。」他歉然說道,「抱歉瞞了你許多時。」

原來他是為這事才去遲的。

穆典可偎來,伸臂環住常千佛的腰身,臉頰貼在他的胸膛上。

「要多久?」她問,「你用了多久?」

「因人而異。」常千佛道︰「我花了將近一年時間,算快的。」備用站

頓了頓道︰「且有家學優勢。」

他把穆典可箍緊,埋頭細嗅她的發香,「我們怕是很久……都不能見面了。但我還是想你上去。你身子不好,上面有些玄妙功法,能強身益氣,增進修復筋骨…當然我也能治,慢一些,要問你自己的意思。」

穆典可心情很復雜。

她同常千佛經歷這麼多,才賺來此時相守,是多分開一天都不願意。

但她總要強大起來,要自己成長,不能靠著常千佛的蔭庇過一生。

更現實一點想,常紀海希望她上去,她似乎就該順著老人家的意願走——錯過了這次機會,可能就沒有下一次了,可能她和常千佛的緣分就到頭了。

——迄今為止,她在常紀海心里,還不算完全通過了考驗。

「我想上去!」

她不是優柔寡斷的人,利弊權衡清楚,便迅速做了決斷,「我一定下得來,我爭取早點下來見你。」

常千佛笑,穆典可願意上山,省去許多麻煩,但他仍高興不起來,低首點了點她的唇,明顯不如往日膩纏。

「老太爺是不是還跟你說了別的?」穆典可望著他心事重重的臉,問道。

常千佛笑了,「真是什麼都瞞不過你。」

因道︰「爺爺答應了等你下山就讓我們成親。但是要先立業,才能成家。我要去趟滇南,或許很久才回來。」

「去做什麼?」

「重建藥莊。」常千佛說道:「滇南那個地方氣候特異,四季陽光充足,很多稀有藥材在中土種不活,即使存活,藥效也不好,只宜在滇南少數山地種植。然那一帶並入國中不久,尚未完全開化,多山匪路霸。先前也派了人過去,藥莊子遭搶砸,幾建幾毀,藥材運送回來也成問題。」

穆典可听到這里,就知道事情有多難辦了。

可見常紀海對于常千佛這個唯一的繼承人,是真的一點都不嬌縱。

不放過任何一個打磨歷練他的機會。

「良叔和我一起去,你不必擔心。」常千佛說道,「爺爺的意思是,建藥莊的同時,也要建起一兩座藥堂。當地巫醫橫行,真才實學者有之,但更多招搖撞騙之人,不知害了多少人命。」

穆典可心都涼了:怕是她都下山了,常千佛還回不來。

這就好比一個外鄉人,在洛陽城里開了一家巫醫館,說當地的多數醫藥堂館行的是邪術,要擠垮它們。

搞不好是要人人喊打的。

可常千佛做的是行醫濟世的重要事,她攔不得。

「我們兩個可真是一對苦命鴛鴦。」她半開玩笑半自憐地說。

常千佛本來心情沉重,意外讓她這話逗樂了。

「相見可期,離別就不苦。」他說道,「你不曉得,從前我追著你跑的時候,心里那才叫一個苦。不曉得今天見過,明天還見不見得到……」

「那可是你自找的。」

即便此時此刻被常千佛擁在懷里,穆典可仍覺得恍惚︰怎麼就有一天,她就決定了要將仇恨擱下,要跟他走了呢?

撇去情愛糾纏,單以理智論,是不該相遇的——常千佛付出了太多,她也舍棄了太多。

「對,我自找的,自受著。」常千佛賭氣一樣地說,捏她的臉,「這個狠心沒良心的小東西!」

「我會想你的。」狠心的女子把臉埋進他懷里,眼楮濕了,「你也要天天想著我,一眼都不許看別的女子。」

1第一卷,第195章,我希望你能快樂起來;

2第三卷,第21章,冤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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