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二章 生厭

還是先別訂。最近想清下人,大家可以攢一攢。

人多,帶來的東西也多,穆典可那院子一直收拾到傍晚,才差不多停當了。

庾依兩天前就把今日一頓家宴張羅起來了,要給穆典可接風。然而人並未齊,穆子焱看穆典可那懨懨的樣子,也不像多有胃口,便沒提。

他就近從西側門出去,走外圍的夾廊道回自己的院子,老遠就看見鄰穆家的院牆上坐著個姑娘,正伸長脖子四下張望。

決然不是刺客,哪有這麼明目張膽的刺客。

「什麼人?」穆子焱喝道。

那姑娘轉過頭來,巴掌臉上嵌一雙清凌凌的眼,山泉流水也似。

「噓——」不等朝穆子焱出聲斥責,女子比了個噤聲的動作,回頭朝身後穆家宅子的方向一指,從牆上跳下來。

「你是三公子吧?」女子三蹦兩躍到了跟前,好生歡喜一樣,目含崇拜道,「那天你放火燒院子,我看見了。還燒了穆嵐那個壞女人的院子——燒得真好!。」

見穆子焱狐疑地打量自己,忙站正,抻了抻肩背,「我是松華院的,我叫廖十七,是小藍的好朋友。」

松華院,小藍……穆子衿吧?

怪里怪氣的名字!

穆子焱將廖十七從頭到腳一眼瞥過,道︰「你就是那個苗人女子,穆子衿從湘西帶回來的?」

穆子焱對自己的哥哥直呼其名倒也沒讓廖十七多驚訝。

她有十六個哥哥,最大的那個長她三十多歲呢,不高興的時候,還不是連名帶姓地叫喚。

「是啊。」廖十七嘻嘻一攤手掌,伸到穆子焱跟前給他看,掌心赫然臥著一直丑極的黃白蟲子。

「喏,這就是我養的蠱。你可別看我穿得不像個苗人,入鄉隨俗嘛。我們寨子人穿的衣服可好看了,可我穿得跟別人不一樣,那些人就在背後笑話小藍。」

穆子焱皺起眉頭︰那些人是什麼人?

穆子衿就算不是金憐音生的,也是正經主子,輪得到一群奴才背後說長道短?

「穆子衿讓你來的?」

「不是,」廖十七撇撇嘴,搖頭,「小藍不來,他還不許我來呢。我是偷偷跑過來找小四的。」

廖十七跟穆子焱說了同穆典可在滁州懷仁堂的事,又說了譚周,說到尸花蠱,穆子焱這才相信她和穆典可是真的認識,領她去二進院。

「穆子衿為什麼不來?」穆子焱問道。

「不知道啊。」廖十七苦惱道︰「我看他挺想來的。」

「別扭!」穆子焱說道。

這是他對穆子衿一貫不變的認知,小時起就那德行︰想要什麼從不說,給他也不要,非要笑臉強塞給他才肯拿著。

也就穆典可願意慣他這毛病。

廖十七抿嘴努了努腮幫子,很有幾分不快,趁穆子焱不注意,飛快地在他的影子頭上踩了幾腳。

雖然她也覺得穆子衿有時候挺別扭的。可他有別的那麼多好處,穆子焱是他哥哥,怎麼也跟那些人一樣,盡嫌棄他呢?

廖十七生氣到最後,都有點傷心了。

但也就傷心了那麼一小會。

進了二進院,一見到在院中空地玩耍的梅隴雪和苦菜花,廖十七立刻興奮地撲了過去,「小雪?菜花?啊啊你們倆也來了!」

三個姑娘像百八十年不見又重逢一樣,抱一起開心地又笑又跳,廖十七又跑去和良慶、軒轅同打招呼。

看這架勢,果然都是親熟的。

穆子放心回自己院了。

庾依坐在門口喂堯真吃蛋羹,見穆子焱獨自回來了,訝然問︰「月庭和小四兒呢?肉和燕窩都炖上了,就等人來了,青菜燴一燴就上桌。」

「改天吧。」穆子焱說道,「我看小四兒今天也怪累的,讓她們姐妹兩個單獨說說話。」

「也好。」庾依笑應,並不往心里去。

過了一會道,「四妹妹真挺不容易的。你說她性子有些冷淡,不過我瞧著,她與咱家小可兒倒是親近呢。」

才不到兩歲的小堯真手扶軟布墩坐得穩穩的,正仰著縴巧的小下巴,從娘親手里接蛋羹吃。听娘說到今天才見面的小姑姑,忙把嘴里剩下的蛋羹一口咽了,女乃聲女乃氣地接話。

「小姑姑好看!」

穆子焱失笑,點女兒的鼻頭,「這都跟誰學的,這麼小就學會以貌取人了。」

說到貌,他看著女兒那雙靈動耀眼的烏黑雙瞳,笑容淡了下去。

堯真乳名原喚作堯堯的,後來是因為穆滄平愛孫女,常抱去他那院子里逗著玩,喚「小可兒」「小可兒」的,大家就這樣跟著叫了。

堯真再長大些,就有人看出來了,說她長得像穆典可小時候。

穆子焱雖不願女兒的愛寵是這樣來的,但體諒父親思念亡女一片傷心,也並未說什麼。

現在看來真是諷刺極了。

穆滄平因堯真生了一雙像穆典可的眼楮對她極盡寵愛。可是穆典可那雙原本靈氣逼人的眼,在他的親手摧殘下,如今已是寒潭霧繞,深不見底了。

「回頭…要是小四兒問起小可兒這名字由來,就說是我讓叫的,別提爹。」

庾依擦去堯真嘴角蛋漬,有些詫異地抬頭,見穆子焱沒有要同她解釋的意思,便不問,輕快應了聲,「誒,曉得了。」

穆子焱這次回來,對穆家大宅里頭的人,尤其對公爹穆滄平,態度轉變很大。庾依自知是個沒本事的人,沒法子替丈夫分憂,便不添他的煩惱。丈夫說什麼,她跟後面照做就是了。

這幾日,為趕著穆典可回來之前把院子收拾出來,庾依也確實勞累了,哄堯真睡下以後,自己也早早洗漱歇著了。

穆子焱這一晚心緒難平,卻是獨個兒在院子里坐了很久。

金憐音一共育有四個孩子,兩兒兩女,都說是圓滿得不能再圓滿的安排。穆典可的夭折就像在這個圓上開了一道缺口,三兄妹嘴上不提,多少年心里總有一個傷疤。

如今這個缺口填上了,整個家卻面臨支離破碎。

穆滄平不用提了,他是寧願沒有這個父親。但是穆子建,這個他一母同胞的親兄弟,今後恐怕也要漸行漸遠了。

今天穆典可第一天回洛陽,穆子建沒來,這就是一個信號。

自己跑出來另立門戶,是跟穆滄平對著干。穆子建今日若來了,就是對他這種行為的默許,勢必要犯到穆滄平。

僅僅是看不見的,尚不知會不會有的責罰,就讓穆子建退縮了。可想而知,將來一旦他們與穆滄平之間起了沖突,這個大哥是萬萬指不上的。

穆子焱越想越難受,至于心痛難抑。

他自去地窖尋了一壇酒出來,也不跟廚房要菜,就對一天冷月一個人慢慢地把那一壇子酒喝完了。

回去倒頭就睡。

依然五更不到就起來練刀了。

穆滄平是個該殺該剮的混蛋,可有一句話他說得很對︰只有把刀練好了,才有資格站出來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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