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大禍

碧盎盎的池子里翻著大片紅黃錦鯉,石欄半缺,花凋樹殘。

滿地都是縱橫拖痕。

顯是院中剛剛經過一場惡戰。

穆子建心中一凜,拔劍在手,躡足屈膝,貼著庭木迅速欺近。乍听得一聲駿馬嘶嘯,是示警聲。一身雪白毛色的「遏塵」踏步從攀著重瓣牽牛的風車架後轉了出來。

門上懸著的五彩珠簾無風而動,清脆有聲。歆白歌臂挽拂塵,緩步走了出來。白袍裹身,如同覆雪之松,矜持端莊,卻也漠然,全無一絲煙火世間的人情味。

穆子建一口氣松下,隨即心中泛起一絲淡淡的,若有若無的厭煩。

一如往常。

他直起腰,將清霓劍還入鞘中,從庭植矮木後走了出來。不待出聲相詢,珠簾又動了一下,穆嵐抱琵琶跟了出來,如霜面頰上覆著一長條血痕,脈絡如絲,是拂塵抽出來的。

穆子建深感意外。

穆嵐性乖張,愛挑釁,在歆白歌那里也並有討到多少便宜。說淡然也好,高傲也好,歆白歌一向是少理會穆嵐的,似今次這般主動尋上門來,委實罕見。

更奇的是,穆嵐居然能夠忍氣吞聲。

「你來干什麼?」穆子建的聲音冷冷淡淡的,說完不再看歆白歌,轉身往院落深處走,大聲叫道︰「四方。」

上月橋,又叫︰「天圓!」

仍無人應。

「不用叫了。」歆白歌淡淡道︰「人我遣去尋找你和月庭了。你回來正好,公爹臨行交待,最晚今晨,你務必要離開汝陰。你得走了。」

穆子建最惡歆白歌提穆滄平。

他不是穆滄平滿意的長子,歆白歌卻是穆滄平千挑萬選出的長媳。每當兩人有分歧,歆白歌搬出穆滄平,總是處處壓他一頭,

這也是他厭煩這個妻子的一大原因。

穆子建提劍轉身︰「我去找月庭。月庭不是你妹妹,我不指望你幫手,但你也別攔我。」

朝穆嵐吼道︰「你還愣在那里做什麼,還不幫著去尋人。」

經過這一行變故之後,他對穆嵐的態度也變了許多。若從前,他是不會當著歆白歌的面這樣下穆嵐的面子的。

「我也有妹妹,我的妹妹死了。為穆家而死。」歆白歌淡聲說道,嗓音不起波瀾︰「事有緩急,你是穆家長子,當懂得以大局為重。」1

「收起你那套說辭!」穆子建憤然轉身,話語不自覺地尖酸︰「我娶妻子進家門是碎教升孩子的,不是給我指手畫腳當老媽子的。你弄清楚你姓歆,不姓穆。」

話說到這麼難听的份上,歆白歌仍然沒什麼反應。

穆子建轉身就走。

歆白歌靜佇一刻,忽然出手。棕紅色拂塵掃出,蕩開一個飽滿的圓,于空中翻卷一擰,蓄足力量,剛硬如一段金鐵,直戳穆子建後背昏睡穴。

穆子建揚臂旋身,劍不出鞘,直接砸落拂塵中央。

他素來待人溫文,即使出劍傷人,也必姿態優雅,從不與人拼蠻力。不期竟有此一舉。

歆白歌手心震麻,松腕卸力,絞得筆直的馬毛一松,頃刻柔軟,如流水般順意而走,一波餃著一波,一弧連著一弧,綿綿不絕,纏向穆子建的頭、頸、腕,腰間,四肢。

穆子建一劍砸落,即按柄拔劍,動作一氣呵成,間不容發。清霓凜透的光影在馬尾織出的汪洋中穿梭,如薄冰斬赤水,兩相膠著,卻也分不出個勝負來。

這個瘋女人!

穆子建喝道︰「夠了!你再不住手,休怪我不顧念夫妻之情。」

歆白歌專心進攻,皓腕翻覆擰轉,帶動拂塵上揚下翻,時而堅硬,時而柔軟,點、劈、刺、纏、砍,綿風密雨一般,令穆子建無絲毫可退之機。

「我若放任你涉險,才是真正地不顧念夫妻之情。」

「是討老頭歡心吧?」穆子建冷笑道,全然不知自己對穆滄平的稱呼也起了變化,換在從前,他是絕對不敢直抒怨念的。

可是今天他看到金憐音了。

縱然只是幻覺。

他很多年不敢想起金憐音了,連做夢夢到,都會被驚醒。因為他害死了自己的妹妹。

現在他的另一個妹妹又遇到危險了。他在這時候看到那張幾乎快要被歲月磨蝕得失去輪廓的臉,看見母親的音容笑貌,或許是她泉下有知,冥冥之中有感應,特意來提醒他,不要再犯第二次錯。

月庭……若被金雁塵擄走,只有死路一條。

穆滄平不會顧念她。

「月庭是女子,你是穆家長子,才是他們看重的目標。我去找。」

「不敢勞動你。」

穆子建沉眉凝目,語畢招式轉厲,棕紅拂塵被斬去半尾。薄劍挾風,招招凌厲,竟是殺招。

穆子建的劍法,固然不如穆滄平少年橫空出世之時那般驚艷,卻也算小有成。屬當世劍客中的佼佼者。

可惜他有一個天才的父親,還曾有過一個天才的妹妹。讓他這顆本該大放光彩的明珠,在日耀星輝下,無人看見,無人嘉許,黯淡如蒙塵。

戾氣既出,劍鋒不擋。

他使的俱是寒暑卷中的招式「瀚海冰」、「忍淹冬」、「病驕柳」大寒或大熾,殺意咄咄。

歆白歌一時不敵,連連敗退,一身白衣翻卷劍影中,袖底裙邊被鉸碎,片片如白雪,翻飛在凜凜冽冽的劍風中,融合天然,一瞬間入了冬。

一片柳葉刃割破空氣,挾著利風朝穆子建手腕切去。

第二片,第三片……銀光連成一線。

出手的是穆嵐。她扣動了琵琶的機括。

她能忍受歆白歌抽她的臉,是因為歆白歌帶來一個消息,對她來說幾乎致命。

那就是,穆門找到了失蹤的殺手尸身,並且驗出那些傷口來自天字宮宮主千羽的「不式劍」不式,就是沒有招式。萬變克千宗,式式殺人劍。

一整個江湖,練成這種劍法的,也不過一個千羽而已。

如果那支暗中清掃道路,掩護穆典可去洛陽的隊伍真的是千羽帶領,那她今天已經就闖了大禍了。穆月庭為愛出逃,能不能找回來尚未可知,如若穆子建再有個什麼閃失,她的下場可想而知。2

因為穆嵐的加入,原本勝負明朗的戰局再度撲朔起來。

穆子建腳步疾錯,身形閃掠,避開了前兩片柳葉刃,揮劍將第三片薄刃挑飛。

「叮」一聲,余音未散,穆子建手中的劍再也動彈不得分毫。紅棕色馬尾縛上劍身,如繭束春蠶,清霓再利,也沒了發力之機。

穆嵐半抱琵琶,飛奔而來,雪膩手掌拂向穆子建後頸,卻遭他返身大力一掌擊向月匈口。

雙掌空中一接,穆嵐只覺斷骨縫合處鑽心一痛,倉惶收力。

酣斗中的三人誰都沒有注意到,地上有一片新女敕的柳葉,輕輕搖了一下,飄起來。

一股陰冷凜冽的氣息悄然漫開,無形無質,卻讓感覺到它的人毛骨悚然。

感覺到的時候已經晚了。

一道極淡極淡的光從地底飛了出來,沒有聲音,沒有風,取的是最好的時機,最難窺察到的角度,最不易防守的線路。

一切算得剛剛好。天光雲影,落葉微風,全都在掩護著那把劍。

于是那把劍,憑空而來,乘縫而入,一劍刺入穆子建的髖骨。

1第二卷,251章一劍斬;

2第三卷,13章軟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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