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不可成約

方君與默了一刻,道︰「丫頭,你跟我說句實話,你真的打算跟常千佛走嗎?」

穆典可愣住︰跟常千佛…走嗎?

她從來沒想過這個問題。她只知道,她要他活著,要他好好的。至于其它的……原本就不是她能奢望的。

她喃喃道︰「又能走去哪?我跟他在一起……只能害了他。」

方君與道︰「我明白了。你安心養傷吧,剩下的事交給我來做。」

穆典可道︰「你不要覺得我在胡思亂想,我真的從我哥眼里看到了殺氣。每次他要殺人的時候,就是這種眼神。雖然,我並不知道是為什麼。或者……他覺得我的所作所為讓他難堪,讓他丟了臉罷?」

方君與道︰「你確定,你哥真的要對常千佛動手?」

方君與心中嘆氣。

在他看來,金雁塵之所以會對常千佛動殺機,丟臉不丟臉的倒是次要,恐怕更多的是害怕穆典可在經歷了這場生死大劫後,看清自己的內心,不管不顧地跟著常千佛走了。

他那個人,看著剛硬無比,內心比個孩子還脆弱。

只可惜這一層,他身為局外人能看清楚,穆典可卻是不會明白。即便跟她說了,她怕也是不會信的。

方君與倒是有幾分同情金雁塵了,笑道︰「要讓我信你沒胡思亂想就別想了,好好睡一覺,司音就在外面,有什麼事叫她。」

說罷掀起簾子去了。

清晨陽光如碎金,點點在草尖上跳躍著。

草葉上有露珠,濕了行人的衣擺。

金雁塵在氈前一棵細小的野槐樹前駐足。那樹只及他肩高,稀稀疏疏幾條枝干,耷拉著不怎麼精神的橢圓葉子,上有露水劃過的痕跡,像淚痕。

一人一樹,比肩而立,看上去頗有些落寞和蕭瑟的意味,在這清晨欣欣向榮的光景中實在有些突兀。

方君與順著金雁塵陰惻惻的目光看去,正好可以看到氈帳內常千佛忙碌的身影。

不得不承認,女人的直覺,真的很準。

哪怕根本就不知道金雁塵的殺心究竟從何而來。

他走上前,恭敬行了一禮,道︰「聖主。」

金雁塵一向就不怎麼待見方君與,此時更沒心情搭理他,嗓音低沉,頗有些煞氣,道︰「有事?」

方君與道︰「屬下剛從姑娘那里來。」

金雁塵眼眸不易覺察地閃了一下,問道︰「她又怎麼了?」

方君與道︰「姑娘沒什麼事,就是屬下听說常公子來給那孩子診病,想過來瞧瞧。」

金雁塵轉過頭,冷冷地唆了方君與一眼。

方君與面有踟躕,略停頓了一下,道︰「姑娘讓屬下給常公子帶句話。」

金雁塵冷笑道︰「這倒是稀奇了,他們倆時時在一起,有什麼話不能當面說,還非要你幫著從中傳話?」

「姑娘說︰大仇未報,此身不祥,尚有掛牽,不可成約。天涯遙祝君安。」

金雁塵後背僵了一下,心中震動,一剎那里不知是喜是悲。

就算是只能用金氏滿門的血仇將她綁縛留下來,她終究是留下來了不是?

尚有掛牽……他在心里默默地念著這幾個字,余韻裊裊,像是一線細流注入干涸已久的心田,便是不能匯成水澤,亦足以安慰。

恰在這時,常千佛寫完方子出了氈帳,金雁塵道︰「你去罷。這話你不必親自與他說,去找凌涪。且說一聲,常千佛的診金,擇日會有人送去常家堡。」

方君與心口略舒,這場危機,算是化去一半了。

接著來只希望那位常公子能知難而退,不要犯渾。

但這恐怕很難。

方君與思忖金雁塵的話在理,要勸轉常千佛,自己出面恐怕不夠分量,還得從他身邊那個管家入手。

遂應道︰「是,屬下這就去辦。」

金雁塵邁開腿朝氈帳里走去。

姚義抱著一個破了的布女圭女圭坐在床頭,已然退去高燒,一雙黑葡萄樣的眼楮清澈依舊,只是早已失了靈氣,呆呆的,有些空洞。

金雁塵想起與在雲家莊湖畔邊遇到的那個放風箏的小男孩,又乖順,又靈巧,與眼前之人判若兩人。

不覺心酸至極,走過去將姚義抱起,輕輕喚了一聲「小義兒」,目光柔軟之極。

一旁伺候湯藥的明宮女弟子一驚,險些打翻藥碗,金雁塵從來都是冷心冷面,不假顏色,何時有過這麼柔情的一面。

姚義听得這一聲叫,仰頭望向金雁塵,眼中歡悅乍現,伸出一雙肉呼呼的小手,捧住金雁塵的臉,叫道︰「爺爺。」

嗓音清脆而稚女敕,是純粹的歡喜。

金雁塵眼角一酸,眼中已有了濕意。

即便痴兒,也有烙在靈魂深處抹不去的人。

姚義失了心智,忘記了一切,也忘了姚青牧,可是仍然記得生命里有過這樣一個人的存在,記得喚那人一聲「爺爺」。

金雁塵忽然有些羨慕姚義。稚子最純真,而自己早已在這麼些年艱難的求存中迷失了自己,再也無法真實地面對自己心中的愛與恨。

他抑制住自己心中的酸苦,勉強擠出一個笑容,糾正道︰「錯了,不是爺爺,是叔叔。」

姚義小手撫模著他的臉,雙眼亮晶晶的,又叫︰「爺爺。」

那女弟子已禁不住,轉過頭去抹眼淚。

金雁塵彎腰,將姚義緊緊摟抱懷中,說道︰「好,就爺爺。以後,你就跟著爺爺生活,爺爺會替你…爺爺,好好地照顧你,一定,會替你報了這血海深仇。」

溫馨提示︰方向鍵左右(← →)前後翻頁,上下(↑ ↓)上下滾用, 回車鍵:返回列表

投推薦票 上一章章節目錄下一章 加入書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