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三章 棄子

蘇步言表現得太激動了。正如穆典可所說,他是從小讀著聖賢書長大的,家中老僕行凶殺人,他多少應該感到理虧。就算他出于心疼金采墨的緣故,言行會有些偏頗,但絕不至于這麼過激。

只有一個解釋,那就是他心虛。

其它的疑點就更多了。

其一︰王嫗是金采墨身邊的老僕,蘇步言就算常常在金采墨面前侍奉,也不會跟一個僕婦太熟。可是他認出只剩下半張臉,還叫頭發遮去大半的王嫗,速度太快了。就算他有意拖延了片刻才開口,但眼神是騙不了人的。

其二︰王嫗死在金雁塵的房里,可以有太多種解釋。可以是她刺殺金雁塵失敗;也有可能是金雁塵要殺她;又或者是其他的原因,死在別的什麼人手上。但蘇步言叫穆典可一激,便默認了第一種可能。只是急著撇清自己,至于王嫗的死因,他連問都沒有問一句。

其三︰蘇步言的話有問題。「你果然是個不孝不悌的忤逆東西。」「難怪你父親不認你。」誰跟他說過這樣的話?

其四︰穆典可最後流露殺意,並且讓鬼若隨身看住蘇步言的時候,蘇步言的反應看似憤怒到了極點,實則是害怕到了極點。真正憤怒的人,眼里不會有那麼深的恐懼。

金雁塵今天晚上受了太多刺激,不能指望他在這種情況下仍然保持清醒的頭腦,親自去把這個殘酷的真相揭開。

所以穆典可得替他盯著。她全程都看得很仔細,沒有放過一點點蛛絲馬跡。

而察言觀色,剖析人心這種事,本來就是徐攸南的強項。

兩個人的看法全部合上。蘇步言有問題,這已是鐵板釘釘,毋庸置疑的事情了。

房間里安靜得詭異,鬼相和煙茗在心里想,以後一定要對聖主更加忠心,一絲一毫的異心都不能有。

因為心里有鬼,說句話,眨下眼,就能被看出來啊。

輕岫則是悄悄看了眼穆典可,怯怯低下頭去。

說完蘇步言,就該說金采墨了。

誠如蘇步言所說,金采墨對金雁塵的那種關切和愛護之心,只要不是瞎子就能看出來。這種真情流露是沒有辦法偽裝的。

但這並不代表金采墨就沒有問題。

她說了兩句話,都太不合常理。

一句「你這個糊涂東西!「一句「你怎麼這麼傻?」

乍一听,這兩句話似乎沒什麼問題。但細細一思量,問題就大了。

親如姐妹的貼身老婢要殺自己最心愛的佷子,金采墨就是要罵,也該罵一聲「你這個狼心狗肺的東西」,可她罵的是「你這個糊涂東西!」

糊涂意味著一念之差,意味王嫗做了一個不正確的選擇。

那麼,讓王嫗行差步錯的原因究竟是什麼?金采墨為什麼會罵她傻?

徐攸南一針見血地指出︰「很簡單。王嫗是為了蘇夫人才會這麼做。」

他已經不叫金采墨七小姐了。經過今夜之事,無論金采墨是否無辜。她在金雁塵和穆典可心中,乃至他們這些金家舊人的眼里,都不再是可以信賴的戰友。

金雁塵沉默了片刻,試探著開口︰「也許七姑姑真的不知情,只是一時口誤?」

穆典可道︰「不會。她知情。」

金雁塵和徐攸南一起轉過頭,若有所思地看著穆典可︰「你是不是看出了什麼?」

「反應不對。」穆典可道︰「她的反應不對。」

她少有說話這麼不簡明的時候。不說,就是起了逃避的心思。

徐攸南不許她逃避︰「什麼反應不對?」

穆典可沉默了一會,道︰「認出王嫗後的,她不該是那樣的反應……接受得太快了……被自己最親近的人背叛,不應該是那樣反應……」

「那應該是什麼樣的?」

「不相信。」穆典可道︰「很久都不能相信。可她就好像事先知道一樣。」

關于這一點,沒有人能比穆典可體會得更深切。

在她睜開眼,看著門外漫天火光,發現自己渾身不能動彈的時候;在她從地道逃出去,被阿苦拉住,不讓她回去找穆子衿的時候;在她終于有余力去思考真相,細細盤點究竟是誰在背後捅她一刀的時候。

明明那麼疼痛,那麼絕望,就是不肯信,一遍遍問自己是不是錯了。

那麼疼愛她的女乃媽,待她如珠似寶的父親,對她寵溺有加的大哥,為什麼會合起伙來害她?

這個問題,她想了很多年才想明白,也用了很多年才肯接受。

金采墨雖然比她多長了年歲,經事更多,但面對至親的背叛,不見得能比她更堅強,更快地接受。

金雁塵轉頭看著穆典可,目露擔憂,徐攸南卻嘴臉討嫌地笑了︰「就像當初,你不肯相信是穆滄平要燒死你一樣?」

穆典可眼神一寒,袖口處光影一閃,一道青碧色流光朝徐攸南臉上射去。

徐攸南偏頭躲開,無奈那簪子來得太快。躲得過簪尖,沒躲過簪尾。

簪尾的倒刺在徐攸南鬢角拉出一道長長的血痕,「嗖」一聲從窗縫里飛了出去。

徐攸南笑道︰「你這個動不動就上手的習慣得改。我對你又沒非分之想,你拿這防狼的簪子對付我作甚?」

他平常跟穆典可相互看不對眼,嘲諷挖苦兩句也就罷了,今天說的話卻是句句扎心窩子。

曾遭佐佐木覬覦非禮,這是穆典可心中又一道提不得的隱痛。

金雁塵看不下去了,冷冷地 了徐攸南一眼,徐攸南這才老實閉嘴了。

穆典可道︰「雖然已經確認蘇步言又問題,但眼下,我們還不能動他。」

動了蘇步言,就要動金采墨。

金雁塵剛剛找到唯一在世的姑姑,並得到她的認可。然後自一轉身殺了姑姑的兒子,與之反目成仇?

這會讓他們如穆滄平所願,陷入被動的境地。

穆滄平這個刺殺的局布得很巧妙。下毒,利用許添引開鬼若和鬼相,王嫗現身擾亂的金雁塵的心神,女殺手神不知鬼不覺……看似一環扣著一環,密不可分,但細細一想,有一環其實是大可不必的。

那就是王嫗。

王嫗畢竟只是一個奴婢,能發揮的作用十分有限,完全可以用其他的人替代。

把王嫗留在暗處,要比暴露在明處,作用大得多。

可是王嫗暴露了。

因為她的暴露,金雁塵和穆典可懷疑到金采墨,進而懷疑到蘇步言。

這絕對不可能是穆滄平的疏忽,他不會犯這種低級的錯。

只有一個可能,那就是穆滄平在布這盤棋的時候,就沒有留活子。

王嫗和許添注定是要死的,而金采墨和蘇步言,也只是兩顆早早就被他放棄掉的棄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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