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喀——」
一聲裂斷聲響過後是撲簌落雪聲,伴著「嘎呀」沉悶而繁碎的音節,響了一陣後終停了。
今冬一如往年,天寒雪厚,不知是壓斷的第幾根枝椏了。
碎雪落了金雁塵一肩,他渾然不覺,依舊低頭沉默地擦著刀,連眼皮都沒有抬一下。
無人敢上前,任由那截頹敗的斷枝和雪墜落,扎進他腳下的積雪中。
一個火紅的影子逆風緩緩上了拱橋。
眼尖的僕人彎下腰作禮,只不敢喧嘩,待人近前,才敢用不那麼大的嗓音喚了聲「夫人。」
妍為美,崔妍當得起她這個名字。
她的臂彎上托著一束艷紅的梅花,新折,花瓣上還覆著薄雪。月白裙衫外套著火紅斗篷,只在腳踝出露出窄窄一段素邊,帽檐上瓖嵌的一圈白狐狸毛在寒風中簌簌抖動著,映襯潔白無瑕疵的臉,嬌俏且明麗,當真是是迫人之喧妍。
「侯爺。」她近前低喚。
金雁塵抬頭,只是一淺抬,目光淡掃過崔妍臂彎里的梅花簇,重落回烏黑的玄鐵刀上,「天冷,你身子不好,不要四處走動。」
「屋里太悶,出來透透氣。」崔妍嫣然一笑,將梅花擱在石桌上,緊挨劍鞘。兵器傍梅花,好似將軍襯紅顏,因反差而格外般配動人。
折斷的槐樹椏佔據了金雁塵腳邊近四尺之地,她之能遠遠坐著。
「祖父叫人傳信來,陛下寒疾已愈十之五六,不日將會有旨。宮中設宴封賞眾將,允攜眷屬。祖父之意,三公主新近遭難,尚臥病塌上,妾…當回避的好。」
她顯然言不由衷,用期冀的目光看著金雁塵。
金雁塵只淡淡說了聲,「知道了。」
崔妍美眸黯然,亦默下去。
祖父說的是,金雁塵三十封侯,手握重兵,已賞無可賞。不出意外,她將獲封誥命,娘家幾位兄長亦或邊恩惠及,再進一步。
然越是月盈水滿之時,越要行事謹慎,寸步小心。
祖父歷經三代帝王,自有他的一套生存之術,說了不讓她赴宴,她自不會違背。但金雁塵的態度還是讓她覺得心冷。
「听說,今日杖斃了段姨娘?」
「嗯。」金雁塵應,眸中不起波瀾,像是說著極稀松平常一件事,「查出她是給柔兒飲食投毒之人。」
崔妍臉上的驚訝與惋惜恰到好處。
「真是想不到。」她輕輕嘆了一口氣,「平時那般嬌怯柔弱一個人。」
金雁塵沒說話。
雪後初晴,有日光瀉落刀背,又印上他的臉。無可挑剔的一張臉,不知是不是這些年殺人太多的緣故,輪廓越來越鋒銳,教人不敢直視。
崔妍找不到更多的話來說了。今日天氣,要吃些什麼,送來的布匹好不好,園中花開如何……這些在她嫁進來的頭一月都說盡了。
金雁塵並不漠視她,她說的話都回,但她就感覺是她一人的獨白。
父親要她體諒夫君,說有出息的男人胸中裝著大事,志在家國天下,哪得閑暇兒女情長。
她心中其實明白,是因崔家需要一個強大的外助,並非父親需要一個讓女兒姻緣美滿的女婿。
何況,也是她自己願意嫁的。嫁給讓自己第一眼就陷落了芳心的男子,不該有什麼不滿足的。
她坐了一會就走了,留下那束梅花。
金雁塵讓人拿走扔掉了。
他不喜歡梅花,只因梅花總開在寒冬雪天。他厭惡每一個下雪天。
***
崔泰三朝老臣,權謀老道,判斷很少出錯。
傍晚時分,有宮監飛馬到府傳旨。聖旨洋洋灑灑,極盡溢美之詞︰賜拓跋長柔四百里封地,位同皇子;封崔妍一品誥命;賜金雁塵四爪蟒服,許帶刀上殿;另有黃金珍寶無數,。
听說崔妍的兩個堂兄運糧有功,也晉了官職。
金雁塵提著聖旨去了東院。
拓跋長柔剛剛吐了藥,湯汁穢物污了一身。
楊嬤嬤拍著拓跋長柔的背,又遞痰盂與他漱口,听見門外腳步,警覺地站起來,喚了一聲,「侯爺」。
金雁塵沒有看任何人,隔空將聖旨甩了進來。許是屋里難聞的氣味讓他覺得不適,轉身時厭惡地蹙了蹙眉頭。
成婚一載半,他從來沒有踫過拓跋長柔,然而在府的大多時候,他都會歇在東院,才有了「南願侯獨愛三公主」的傳聞。婚前崔府曾派人去往伊利刺殺瞿玉兒,婚後崔妍倒把全部精力用在了對付拓跋長柔上。
崔泰的孫女又豈會是等閑之輩。
拓跋長柔那樣精明狠辣的一個人,還是叫崔妍悄無聲息地往飲食里做了手腳,長達半年,日復一日地慢毒滲透,幾乎要了她一整條命。
且做得周密,替死鬼,偽證一應俱全,怎麼都查不到崔家頭上。
拓跋長柔恨得要死,終不能拿崔妍如何。
他當然更不會管。
拓跋燕同時賜婚二女,看似聖眷無雙,不過為了制衡——崔泰擁護五皇子拓跋復,拓跋長柔是拓跋祁的人。北帝既不想眼睜睜地看著東宮日益坐大,威脅到自己的帝位;也不允許拓跋復擁有過強的實力,加劇二子爭儲的激烈局面,影響南進大業。
他要做的就的就是維持這種平衡。
崔妍綿里藏針,拓跋長柔同樣不是善茬。
***
宮宴設在三日後。
金雁塵獨自前往赴宴,大刀入殿,成為本朝第一個帶刀饗宴之人,榮寵無雙。
自然惹人眼紅。
但是在金雁塵撼不動的軍功面前,無人敢有半句異議。
一個月前,統萬城破,大夏國滅。
那座固若金湯的城池,不知道砌進了多少工匠的尸身。乃因其建造之法極其嚴酷,蒸土築牆,錐入一寸,即殺作者而並築之。如此殘暴的手段下,築成城牆之堅固可想而知。
赫連勃勃甚至放出豪言壯語,曰︰「朕方統一天下,君臨萬邦,可以統萬為名。」
金雁塵和大將軍賀蘭邛帶兵打到統萬城下,隱藏真實兵力,示以疲弱,引驕兵出而一舉殲滅。
前後一共歷時七天。
大夏成為金雁塵掛官北國後,被滅的第五個國家。
真正讓金雁塵揚名的,是兩年前對戰柔然,解救雲中的那一役。他在負傷的情況下,率兩萬精騎,生生打掉了柔然四萬騎兵主力。自此,柔然國力大衰,在兩國其後十三次交戰中,敗十一而逃二,再無昔日「游牧帝國」的威風。
金雁塵也因此獲封「南願侯」。
南願,畢生之願在南。他將這狼子野心公之于眾,將罵名背得昭昭,從此,再無回頭之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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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來想寫正兒八經南北朝的,因為太喜歡洛陽和長安,讓男女主跑到了江北,把歷史整壞了,所以就放飛自我寫架空了。到了後面,更是不限唐宋元明清,連現代詩詞都引用了。包括有些風俗,事物的出現時間也不嚴謹。最不嚴謹就是這章了,套用了一些歷史人物的事跡。歷史這一塊,我已經整成大雜燴了,請大家不要當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