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五章 不舍別

房間的窗戶開了一晚,楊閑一覺醒來,發現咽喉有些疼痛,像是卡了些什麼東西般難受。想來是昨夜看著月色不知不覺睡著,被夜風吹了一夜的緣故。

楊閑夜間開的窗還未關,清晨帶著些許水汽的微風直接吹在楊閑的臉上,使得他清醒了許多。看著一夜未關的窗戶,楊閑懊惱地揉了揉喉頭,自己怎麼就這麼糊涂,睡覺忘了關窗呢?

懊惱過後,楊閑猛地醒過神來,這清晨的空氣里,似乎有一絲久違的水汽,與已經持續了幾個月的干燥不同,今天的空氣,吸一口都覺得格外的心曠神怡。

外面的天空也是陰沉沉的,黑色的雲越積越厚,明明是早晨,但是天色已經黑成了傍晚,閃電和雷聲交替著隆隆響過,眼看著一場傾盆大雨就要降下來了。

楊閑迅速洗漱完畢,在府中尋找蕭聞,發現蕭聞正站在一處古色古香的回廊下,看著天空上越來越濃密的烏雲,眼中並沒有絲毫的欣喜,仍然是一副擔憂的神色。

楊閑站在蕭聞的身邊,輕聲道︰「要下雨了,還不開心嗎?」

蕭聞搖了搖頭,道︰「看這黑色的雲,就知道是一場大暴雨。雖然久旱逢甘霖是好事,但要是下得太多了,也就成了壞事。」

楊閑拍拍弟弟的肩頭︰「沒關系,我們盡人事,听天命,努力做好自己的事就好了,先不要去想別的。」

蕭聞點點頭︰「六哥說的是。」

不一會兒,一場大雨果然如期而至,豆大的雨滴一顆顆砸下來,落到人的身上會感到微微的疼痛,楊閑與蕭聞二人帶著劉武和劉明兩個侍衛出了府門,來到了城中的大街上,只見街上的每一個人都沒有避開大雨,而是站在雨中,盡情地淋上了一番雨水,這場雨對他們來說就相當于是一副救命的良藥,把原本已經瀕臨死亡的他們重新又拉了回來。這樣的喜悅是不可言說的。

楊閑與蕭聞的腳步沒有停留,而是順著城中的大道向著城外走去,一路上許多百姓都聚集在城中的各個街道上,迎接著這幾個月以來的第一次雨水,一些人不顧雨滴砸在身上的疼痛,在雨中肆無忌憚地奔跑著,歡笑的聲音彌漫著整座城池,一場雨不單單洗掉了旱災,還洗掉了人們心中的陰霾。

城外大片的農田中,開春時所種的秧苗早已在大旱和蝗蟲的摧殘下所剩無幾,農民們拼命保下的那幾棵看起來也病懨懨地,一點兒精神都沒有。

好在終于下了一場雨,這些半死不活的稻谷終于得以存活下來。城外的農民顯然比城中的人更加敬畏蒼天和自然,農民們也都沒有回家,而是直接跪在了地上,虔誠地說著什麼。

劉武和劉明分別為楊閑和蕭聞撐著傘,劉武感慨道︰「如果是在我的家鄉,我一定也會跟著他們一起跪下來感謝上蒼的。」

楊閑看看身後撐傘的劉武,道︰「靠祈求上蒼還不如靠自己,上蒼要照顧那麼多人,哪里忙得過來?而你只需要照顧你自己。」

劉武點點頭︰「殿下說的是!」

這場大雨也解決了蕭聞的許多麻煩,現在的他只要安置好這些因為旱災而逃難出來的災民就好,已經不用操心旱災的問題了。蕭聞的計劃有條不紊的進行著,一切都在向著好的方向發展。

楊閑也教會了劉武和劉明使用太陽劍法和刀法,每一次教他們練習太陽劍法的時候,楊閑總是會想念武陽,想念武陽的那些人,那座山,那些有趣的事。

楊閑看著蕭聞日漸熟悉這些繁雜的政務,處理各種事情也游刃有余了許多,便漸漸放下心來,見一切都已經歸于平穩,都已經不再需要他,楊閑便悄悄地離開了。

旱災結束之快超出了楊閑的想象,他原本已經做好了持久作戰的準備,但是上天並沒有給他這個機會,原本為了之後的災情,讓秦楓進入太醫院這一步棋也被這場突如其來的雨沖刷的毫無用處,楊閑確實該走了,他已經沉浸在政治的漩渦里好久了,而他並不屬于這里,他應該回歸他的江湖。

第二天,蕭聞去找哥哥的時候,發現楊閑的房間像是沒有住過人一般,所有的東西都已經清理干淨,只在桌子上留下了一封信,又一次不告而別。

信中寫道︰「小聞,你已經長大了,看到你的進步我很欣慰,但是,哥哥不屬于這里,不可能永遠待在你身邊守護你,哥哥已經為你鋪好了前方的路,努力走下去吧,小聞,哥哥永遠都會在身後支持你的,永遠。」

蕭聞看完信,手指微微松開,信紙隨著室內的微風飄落在地上,看著窗外雨過天晴的陽光,蕭聞喃喃道︰「哥哥,放心,我不會讓你失望的!」

……

佛土的西面,黃沙滿布,綿延萬里,這里是出了名的不毛之地,是生命的禁區,沒有人可以在這里生存下來,沙漠周圍的綠洲上分布著一些零零散散的小村子,自從之前薛家軍滅了獫狁一族之後,這些小村的生活便日漸平靜下來,過上了安居樂業的日子。

沒錯,現在那支薛英一手建立的軍隊叫做薛家軍,人數也擴充到了近萬人,作戰的領域已經不止于佛土的西邊,而是開始為所有的佛土人民而戰,他們先後經歷了很多大型的戰斗,薛家軍的名字,已經傳遍了整個佛土。

但是,薛家軍赫赫有名的少帥薛禮內心有一個大大的心結還沒有解開,那就是他名義上的師傅——梅逍。

自從那次梅逍和伊翊消失在沙漠之中後,薛英和薛禮也派人去找過,薛禮甚至深入沙漠月復地幾千里去尋找梅逍,但還是一無所獲,似乎兩個大活人就這樣蒸發在了沙漠之中。

今天,佛土邊境的一個小村還是像往常一樣,村民們日出而作,日落而息,過著安靜而舒適的日子。

臨近中午,太陽正升得老高,村民們都聚在茶棚內喝著茶、聊著天,遠遠地便看見遠處出現了兩個黑點,起初,並沒有人在意,畢竟沙漠之中哪會有什麼活物出來。

但是,隨著那兩個黑點越來越大,已經能夠看清楚時,村民們開始慌張了。那分明就是兩個人啊,還是從沙漠之中走出來的人,難不成之前消滅的獫狁一族還有余孽?

對獫狁一族深入骨髓的恐懼使得村民們還未看清走來的兩人是誰,便紛紛以最快的速度回到家中,關門閉戶地躲了起來。甚至有些父母連來不及被叫回家的孩子也不要了,只求快點躲到一個安全的地方。

但是,村民們躲了許久,都沒有听到獫狁一族的馬蹄聲和燒殺搶掠的聲音,這才慢慢地探出頭來查看情況。村民們出門一看,在外玩耍的孩子完好無損,嘴里還多出了一大塊甜甜的糖果。

村民們問小孩子︰「是誰給的你糖?」

小孩子搖搖頭︰「不認識,是一個很漂亮的姐姐和一個很好看的哥哥,那個哥哥還帶著一把黑黑的劍呢。」

村民們听聞此言,恍然大悟,帶著一把黑色劍的不就是梅逍嗎?村民們紛紛嘆息著自己的膽小懦弱,因為如果他們不躲起來,可能就會當場把梅逍堵住。要知道,薛家軍可出了好多銀兩來懸賞尋找梅逍呢!

這條消息很快傳到了薛禮的耳朵里,他很快來到了這個有人看到梅逍從沙漠之中走出來的村子,剛一進村,一群正在玩耍的孩子中,有一個孩子站了出來,正是當初看到梅逍的那個孩子︰「你是薛禮哥哥嗎?」

薛禮十分驚訝︰「小弟弟,你怎麼知道的?」

那孩子笑了笑,「是那個從沙漠里走出來的好看的哥哥告訴我的,他讓我把這個給你。」

說著,孩子掏出了一張寫滿了字的糖紙︰「薛禮哥哥,給你。」

孩子眨了眨眼楮︰「哥哥,我去玩了,下次再見。」

孩子追著小伙伴們跑遠了,薛禮坐在村子里的井邊,看著那張特意做得很大的,寫滿了字的糖紙︰「小禮,當你看見這封信時,我可能已經離開了佛土的邊境。這一段在沙漠之中度過的日子,我想了許多,其實,這世間並沒有那麼多是非對錯、公平善惡,有的只是對自己的執念,一念,可決生死,可分善惡,可定乾坤。以前的我,似乎對生命有一種不正常的維護,卻不懂得一些生命對另一些生命所做的事情已經罄竹難書,他們也應該受到死亡的懲罰。但是,我希望你在以後很長的征戰生涯之中,能夠憐憫孤弱,不隨意殺掉不該死的人,也能夠救民于水火,而不是把他們拉進兵災戰禍里面去。言盡于此,如若有緣,江湖再見!」

薛禮把這張寫滿了字的皺巴巴的大糖紙認認真真地展平、折好,放進甲冑之內貼胸口的地方藏好,他將永遠記住這位師傅的教誨,並花費他的一生去踐行。

其實,在梅逍之前,沒有人教過薛禮要敬畏生命,不能濫殺無辜,他的父親母親或是在教他武藝,或是在要他以後在戰場上保護好自己,幾乎他接觸到的所有人都是在教他如何在戰場上殺人。

但是,梅逍不一樣,他教會了梅逍什麼是憐憫,什麼是敬畏,什麼是真正的戰爭,真正的「武」。

憐憫孤弱、敬畏生命、為了保護身後的人而戰斗,為了後輩子孫再也不用拿起武器保護自己而戰斗。

止戈為武*!

薛禮重新站起來,心口有熱熱的一團火,他跨上戰馬,向著遠方的戰場奔去,後方一路煙塵滾滾,不久便歸于平靜,連戰馬的腳印都沒有留下。

君不見走馬川行雪海邊,平沙莽莽黃入天。

君不見黃沙百戰穿金甲,不破樓蘭終不還。

君不見淒淒黃沙河邊骨,曾是春閨夢里人。

君不見……

戰,人之罪也;惜弱憐貧,大將之心也。

*(注)︰實際上,有一個說法,就是許慎的《說文解字》中「武」字的釋義(止戈為武)是錯誤的,「武」字原本的意義應該是‘拿起武器去戰斗’。這里用的「武」字的意義是《說文解字》中的,有興趣的讀者老爺們可以自己去查一下「武」字的篆書寫法(武字篆書寫法中下面看起來像是‘止’的東西可以看成是一個小人,你就會懂我的意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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