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二章 莊稼漢

神州之上,瘟疫四起,十室九空,田地荒蕪。再加上這一年的氣候有些干旱,田地之中幾乎是顆粒無收。但是,百姓們都被朝廷的禁令封在了家中,那些富戶還好,普通的農民可就遭了殃。

彭城的一戶普通農家,身為一家之主,也是這個家的頂梁柱的莊稼漢坐在家中的門檻上抽著旱煙,一臉的愁容。

他身後的屋中傳來了嬰孩的啼哭聲,還有婦人安撫嬰兒的聲音,隱隱約約還有老人的咳嗽聲。他听著這些,長長地嘆了口氣。

自從這場該死的瘟疫來了,朝廷便下了禁令,非官府允許,不得外出,要不是他提前屯了些糧食,恐怕這一家人早已餓死在這屋子里了。

但直到如今,朝廷也沒有絲毫要放他們出去的意思,而屯的糧食也已經所剩無幾了。如果再這樣下去,他們這一大家子可就真的要餓死在這無人知曉的屋子里了。

莊稼漢手中的旱煙早已經抽完,已經吸不出煙來了,他還在一口口地吸著,像是絲毫未覺。

正愣著神,屋內忽然傳來嬰兒的嚎啕大哭,莊稼漢一驚,回過神來,站起來向屋內走去。身為這個家中唯一正值壯年的男人,他的肩上還背著許多責任。

屋內,一個普通的農家婦人正在喂小嬰兒吃女乃,但大人平時都不能吃飽,能喂給嬰兒的女乃自然也不多,嬰兒也吃不到多少母乳,也就一直餓著。那孩子已經餓得瘦骨嶙峋,看起來十分可憐。

莊稼漢走進屋里,看著自己餓得臉色發黑的妻子和瘦骨支離的孩子,心中難受,又走了出去。

隔壁又傳來老人的咳嗽聲,莊稼漢來到老人的窗外,偷偷向里面看去,發現老婦人正為老頭子拍打著後背,想要止住老頭子的咳嗽。

老婦人道︰「我說老頭子,你可別咳了,咱們兒子已經很不容易了,你說我們再給他添上個負擔,這日子可怎麼過?」

老頭子好不容易止住了咳嗽,啞著嗓子道︰「我也不想,可我這身子骨,恐怕是沒兩天了…咳…咳……」

話未說完,老頭子又咳了起來。

老婦人嘆了口氣,繼續為老頭子拍打著後背。

站在窗口的莊稼漢眼中交織著各種復雜的情緒,轉身又蹲在了門檻上,一袋接一袋地抽著煙。小院中的氣氛沉悶而壓抑,雖然還沒有到絕望的程度,但也不遠了。

莊稼漢正在失神的時候,忽然听到門外的路上似乎傳來了馬蹄的「踏踏」聲,听聲音,正是向他的家走來的。

莊稼漢起初還以為是听錯了,這個時候,大家都關門閉戶,哪里會有馬匹在路上跑呢?

誰料,馬蹄聲越來越近,正好在他家的門口停了下來。

這下,莊稼漢可听清了,家門口傳來兩個人說話的聲音,馬蹄聲也在門口踢踢踏踏地響著,像是有兩個人牽著兩匹馬在門口談著什麼。

半晌,莊稼漢的院門被敲響了。

莊稼漢小心翼翼地來到門邊,問道︰「是誰?」

外面一個溫和而淡定的聲音從容答道︰「我們是武陽弟子,已經走了很久,眼看天就要黑了,向在此地借宿一晚,我們會留下報酬的,請問是否能打擾呢?」

一番話說得十分客氣,莊稼漢也早就對武陽殿的人頗有好感,便打開了門。

門口站著兩個身著武陽弟子服色的年輕人,他們腰間都挎著劍,所不同的是,一個人的腰間挎著的是一把黑色的劍,另一個人的腰間卻是一把銀光閃閃的劍。他們二人長相劍眉星目,身上都帶著專屬于江湖人的殺伐氣息。

莊稼漢把他們讓進屋里,看著兩個衣著光鮮的武陽弟子,莊稼漢顯得有些局促,還有些緊張,莊稼漢道︰「家里還有個客房,如果你們不嫌棄的話,就將就一下吧。」

說著,莊稼漢把兩個武陽弟子讓到屋中,又把馬牽了進來,安頓好。三人經過老人的屋子和孩子的屋子,兩個武陽殿的年輕人也听到了嬰兒的啼哭和老人的咳嗽,臉上露出沉肅的神色。

其中一個年輕人問道︰「大哥,廚房在哪?」

莊稼漢指向廚房的方向,道︰「在那里,你們就自便吧,我要去照料老人和孩子了。」

兩個年輕人把包袱放到了客房中,一齊坐了下來,其中,一個挎著銀色劍的年輕人問另一個︰「都看到了?」

被問到的年輕人點點頭,道︰「看到了。」

挎著銀色劍的年輕人正是楊閑,而另一個年輕人自然是梅逍了。

二人見山下的瘟疫控制得差不多,便想要下山看看,就這樣,每人牽著一匹馬下了山。

但沒有料到的是,這一路上家家戶戶都關門閉戶,連客店也沒有一家開門迎客,兩人沒辦法,只好胡亂找一家農戶借宿。

兩個人運氣不錯,剛剛敲了第一家的門,就找到了借宿的地方。

休息了一會兒,兩人來到廚房,發現廚房的米缸中僅剩了一個缸底的米,灶上的鍋中一半空空如也,另一半是凝成固體的涼粥。

看起來,這家人每一頓只在鍋中取半鍋粥來吃。

看到這兒,梅逍沒來由地鼻子一酸,道︰「楊閑,我們可不能再吃老鄉家的米了,他們已經沒多少吃的了。」

楊閑點點頭,道︰「我們帶了米,也帶了些武陽殿中的腌制小菜,不如叫上大哥一家,一起吃一頓吧,就用我們的食物。」

梅逍也贊同︰「就這麼辦!」

兩個人在廚房中忙碌起來,一大鍋粥,幾個小菜,很快就擺了出來。

兩人還把前幾日路過山林打到的野兔肉做熟了,也端上了桌。

做完了這一切,梅逍去喊莊稼漢一家吃飯,楊閑留在廚房里,看看已經見底的米缸,略一沉思,把自己帶來的米一股腦兒地倒了進去,只留下了幾張從武陽山上帶下來的,已經變得堅硬無比的鍋盔。

托梅逍和楊閑的福,莊稼漢一家幾個月來第一次吃上一頓如此舒心的飯。

老頭兒、老婦人、莊稼漢、農婦還有楊閑和梅逍一齊圍坐在桌邊。楊閑和梅逍剛剛端起碗來,就發現莊稼漢一家已經開始喝第二碗粥了。

楊閑一笑,道︰「大哥,大叔,你們不用著急,我們帶的米夠吃的。」

老頭兒點了點頭,道︰「我們家已經很久沒有好好吃頓飯了,我們這些小民,也不知道朝廷什麼時候能放我們出去,糧食一共就這麼多,只能省吃儉用,能多熬兩天是兩天。」

一吃飽了飯,老頭兒也不咳了,說起話來十分流利,看起來應該還有些文化。

楊閑問道︰「那周邊的人情況都怎麼樣?」

莊稼漢嘆了口氣,道︰「前幾天,東邊的老李家已經全都餓死在家了,雖然是前幾天發現的,但已經不知道死了多久了,尸體都發臭了才被發現的。」

莊稼漢繼續道︰「這樣的事幾乎天天都有,誰知道附近的鄰居到底是活著還是死了,官府又不讓出門,也沒辦法確認。」

莊稼漢像是忽然想起了什麼,問道︰「你們敲了多少家的門才找到我們家?我猜不少吧。」

楊閑微微一笑,語氣溫和,道︰「我們敲的第一家就是您家,說起來,我們還很有緣分呢!」

莊稼漢也笑了,「緣分這種事,誰說得清楚呢!」

大伙兒都吃飽了,老婦人和農婦都下桌去收拾碗筷,桌上的老頭兒、莊稼漢、梅逍和楊閑四人開始閑聊,老頭兒問道︰「兩位少俠這是要做什麼去?最近可不能在外面瞎跑啊,多危險?」

楊閑笑笑,道︰「老伯不用擔心,我們武陽弟子身強體壯,一般的瘟疫都不會對我們有什麼影響的。」

莊稼漢搖頭道︰「還是小心點好,我們村練武的也因為瘟疫死了好幾個,可不能輕看了這瘟疫啊!」

楊閑笑著點點頭,道︰「放心,我們會注意的。」

莊稼漢又點了一袋旱煙,一邊抽一邊道︰「我們這里還算好的,家家戶戶多少都有點余糧,那些窮的地方,估計還沒等到這時候,早就見閻王去了。」

老頭兒看看兒子,道︰「這年頭兒,只要能活著就好。」

莊稼漢看著兩個年輕的武陽少俠,道︰「二位這是要到哪去?」

楊閑也不隱瞞,「我們要看看附近的情況,也想打探一下最近暗殤閣的動向。」

听到「暗殤閣」三個字,老頭兒和莊稼漢的臉色瞬間變了三變,老頭兒陰沉著臉道︰「暗殤閣可不好惹,前一陣子從別的村子傳來消息,他們好像帶了些壯丁走,說要給他們個活兒做,用米來抵工錢。」

楊閑來了興趣,道︰「有沒有說是去做什麼?」

莊稼漢深深吸了口煙,道︰「去了的人,都沒回來,但是每十天,暗殤閣都會送去一車米,倒是都相安無事。」

梅逍發現了一個問題,道︰「暗殤閣的人可以隨意走動?」

莊稼漢吐出一口煙氣,道︰「朝廷的禁令是給我們這些小老百姓的,你們江湖門派,有幾個听朝廷的?但好在你們身體都好,瘟疫也惹不上你們。」

老頭兒神色凝重,道︰「我猜啊,那些被帶走的壯丁應該是都回不來了。」

楊閑的眉頭也皺了起來︰「何以見得?」

老頭兒微微一笑,道︰「小老兒我年輕的時候也是在軍中當過幾年小官的,這樣的事,見得多了。」

老頭兒道︰「軍中找人修工事、修城牆的時候,壯丁們只要不死,還都能撈個活命回家,要是找人挖個墓、盜個陵什麼的,那壯丁十有八九就都會被殺死。」

老頭兒頓了頓,道︰「暗殤閣那樣的門派,能做什麼好事?怕被泄露了秘密,自然不會讓他們回來,那些米,只是封口費罷了。」

楊閑一笑,道︰「老伯真是見多識廣啊!」

老頭兒嘆了口氣,道︰「這算得了什麼,我還是後悔啊!後悔年輕的時候怎麼就沒去個大門派做個弟子,如果當初我真的那麼做了,起碼現在的命運是掌握在自己手中的。」

楊閑道︰「我們有些時候,也是身不由己啊!」

老頭兒苦苦一笑,道︰「那總比我們這些性命捏在暗殤閣手掌心的人要好,暗殤閣只要一來,我這兒子一定會被他們強征了去,到時候,我們這些老幼婦孺可就活不下去了。」

楊閑輕輕一笑,道︰「就憑老伯的腦子,哪里還不能找出個活路呢?」

莊稼漢一口接一口地抽著旱煙,桌邊煙霧繚繞,老頭兒的表情在煙霧的掩映下顯得有些淒涼,「腦子再好,我也老了,只靠家里的兩個女人,怎麼能照顧我孫子一輩子?」

老頭兒父子兩個的眼神在半空中一對,似乎是已經商量好了什麼,父子兩個齊齊向著楊閑和梅逍跪下,道︰「求二位少俠帶著嬰兒回武陽殿吧,也為我們家留一支香火。」

楊閑也沒有想到這父子兩個會來這麼一出,只好先扶起了父子兩個,道︰「快!快起來,有什麼事我們坐下說!」

父子二人相對無言,只留一聲嘆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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