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提護法的心意

作者︰吾道長不孤投推薦票 章節目錄 加入書簽

「我是否可以提前取得部分激流的精神?」

面對這個問題,向山錯愕了片刻︰「雖然依著俗世的觀念,志護法是死了無疑。但是吾輩六龍教,是要堪破生死輪回的。志護法雖身死,但仍有一線生的希望。‘死’的標準是逐漸變化的。現階段,我們尚不能說志護法便是死定了。提護法,慎言。」

「屬下失言。」提護法低下頭︰「這其實是我剛剛想起的念頭。只有踏入此地,我才能想起‘輪回’,想起教主的宏願……我也是剛剛才有這般想法,是以月兌口而出。」

為六龍教戰亡著,按照倫理學,卻不能算「死」了。

這是很正常的事情。人類倫理學中對于「生命」與「死亡」的標準其實是一再變化的。

在原始部落中,剛出生的嬰兒尚不具備完整人權。得等到好幾歲、不會輕易夭折的孩子,才會被徹底承認「是個獨立個體」。對于原始部落的人來說,殺嬰並不比現代人眼中的「墮胎」更恐怖。在部分部落,重病失去意識的會被視作「死亡」,他們會直接將重病者拋棄在荒野。可若是重病者自己或者回來,反而會被當做「亡靈」一樣的不祥之物。

「失去呼吸算死亡」「失去心跳算死亡」「失去腦神經活動算死亡」……

伴隨著科技的進步,「死亡」的標準線也在一再變化。

那麼,六龍教將死亡的線劃定到「只要存儲的記憶還在,便不算死亡」,也是理所應當。

嗯,準確的說……

人類遲早有一天會把標準劃定在這里。六龍教作為「未來」的選民,便應該先將教內的標準釘在這里,釘死了。

這是六龍教最為核心的教義,可不能有分毫差錯。

而向山語氣之中,也隱有不滿。

雖然為了保密,平素那些教眾是不曉得「輪回」的信息的。但是抵達這個講經的網址之前,他們可都是自己接上了自己的記憶的。

這種情況下,就絕不能將「輪回」項目中接受研究的記憶視作「死人的遺產」——那些人隨時有可能復活,又怎麼可以視作死人?

若是和外面的人一樣,將那些「輪回」中的戰亡教眾視作「死人」,這六龍教眾,又與外面世俗中人有何區別?

若是沒有這分別心……這六龍教,還存不存在?

這是六龍教內第一的政治正確。

提護法听到教主的話,心中一凜,知道教主這是在敲打自己。他道︰「教主,非是如此……我也絕非覬覦激流的記憶。只是,我想去見識更高的武道……」

六龍教主向山重重嘆息︰「小桑德列爾那事?這……荒誕。以武學勝負而論,分明是你勝他。只是以戰略而論,是他勝你。當時你失敗,不是因為小桑德列爾強過你,而是吾耳城的整體系統強過我們六龍教在那里的整體力量。」

以六龍教的視角來看,小桑德列爾就是通過吾耳城強悍的情報能力,抓住了提護法的消息,且正好窺得一些提護法武功的奧妙,讓小桑德列爾能稍佔上風。

雖然吾耳城有這份能力,很出人意料,但這也沒什麼。

以武者勝負而論,提護法依舊是更強。只是,提護法沒有達成戰略目標,走丟了李哲源,被吾耳城官方逼退。

僅此而已。

向山是真的想不明白,提護法怎麼會腦子發熱要去嗑志護法的記憶。

「不,教主,我是……」

向山伸出一只手,擺了擺︰「且住。看來你是有計劃的。我且分出一個線程與你同去。其他人還等著我在線解經。」

仿佛是恍忽了一下。那一瞬間,提護法感覺自己視線失去了焦點,面前景象化為斑斕色塊,噪音如同潮水一般淹沒自己。

回過神來,兩人已經站立在另外的場所。

這是一個看台之上,看台之下是一個拳擊的圍繩擂台。無數人拿著爆米花、熱狗一類的零食,全神貫注的看著下方的比賽。

「哦,場景隨機到了這里啊。」向山活動活動脖子︰「大衛怎麼成天就惦記著這幾年啊。」

這應該是第一屆天下第一武道大會第二天還是第三天的比賽吧。

陸軒宇的對手是一個輕量級拳王,對步法的理解別出機杼,並且天生腿長。這等天賦,若是去練長跑,也是個一等一的好手,有拿奧運冠軍的潛質。而這人則選擇在拳壇之上化身「跑者」,進退之間如同狂蜂浪蝶。

這是向山一個線程的思維,主線程還在那邊與人講經。為了貼合「場合的切換」,系統會隨機一個場景。

而六龍教現在宗教活動使用的場所,基本來自于征天王某個項目的建模數據。

有時候六龍教主向山都覺得這一點蠻可笑的。雖然六龍教教義的核心是「未來」,但是他傳教的材料、宗教活動的氛圍制造,全靠兩百年前的歷史數據。

《控衛在此》

就抱著這兩百年前的記錄不放,仿佛只有這一段過去最「未來」。

「笑得眼淚都快出來了。」向山都囔道。

擂台之上,局面非常古怪。二百年前的陸軒宇與輕量級拳王不似在打拳擊,倒似在玩什麼「老鷹捉小雞」的游戲,兩人都在試圖鑽入對手拳架不能顧及的側面,卻不輕易出招。他們彼此之間換位換架極為頻繁且迅速,更是滿擂台的游斗,讓人眼花繚亂。

卻也十分優美。

提護法依舊惴惴不安︰「教主……」

「嗯,說吧。」向山說道,「為什麼呢?沒有力量就自己練,輸了就打回來。你還沒老吧?就算老了,也有好幾種療法可以逆轉生理層面的衰竭呀。而心理的觀念,你也還沒有徹底頑固化。你的年紀,尚未到鎮魂法王那般不借助特殊手段便進步無望的地步。」

「就算你敗給桑德列爾,也不該心有不甘至此才對。」

「與那桑德列爾無關。」提護法說道︰「是那‘神秘人’。」

「八劍道的那個?」向山眉毛一揚,道︰「嗯,確實,那家伙的武功很神奇。但也不應該把你嚇成這個樣子。」

提護法低下頭,思考片刻,然後抬頭說道︰「不是恐懼,而是贊嘆。那個神秘人所表現的,並非是強大,而是……而是……」

「高深?」向山問道。

二百年前的擂台上,局勢已經開始起變化了。那個輕量級拳王的呼吸開始亂了。這家伙無論如何都只是凡胎,比不得陸軒宇。

而他的速度從巔峰滑落的那一瞬,便是陸軒宇反擊的開始。

提護法搖搖頭,然後思索片刻,說道︰「精彩。」

「精彩?」

「我越是思考,越覺得精彩。那一瞬所表現出的應變、那招數變化之間所展現的自由……我很羨慕這種境界。並非強大,而是那種擊破我招數的暢快感。」

就在這一瞬間,陸軒宇動了。他以更快的速度繞到了拳王的側方九十度的位置,然後拳頭輕輕在對方肋下一踫,一觸便回。拳王反應過來,想要轉身的同時甩開對手。但是陸軒宇卻比他更快,幾乎是保持了相對位置,就這樣一拳輕輕踫觸對方肋下。

回憶之中,觀眾席陷入沉默。

而提護法則嘆了口氣︰「我看到那一幕的心情,大概就與二百年前的大眾看到這一幕的心情類似吧。我也想要打出這樣的武功。」

——有沒有一種可能,我是說,人家是為「我居然從那種攻擊里活下來了」而高興呢?

向山在心底里吐槽道。

那個輕量級拳王在被戲弄了好機會之後終于認清了雙方的差距,痛哭跪地。

「如此想要提升武功的境界?」向山思考片刻︰「那麼,你還有一個選擇吧?」

「請教主明示。」

「‘我’的記憶。」向山嘴角帶起一分戲謔笑意,「‘我’的記憶啊。本座此生,事無不可對人言啊。」

畢竟是被迫公開的。

雖然密教領袖說這句話很有喜劇效果就是了。

提護法愣了片刻,然後說道︰「教主,請恕屬下僭越……對于教主來說,‘武功’只是一種‘手段’。教主原身,雖然號‘武道初祖’,但這只是描述事實,而非教主誠于武……」

向山氣樂了,指著下面的擂台︰「你說的‘誠于武’,可就是在這下面打轉,一輩子也轉不出來咧。沒有我這不誠于武的始祖,哪有你們這些誠于武的徒子徒孫?」

「屬下也知道,誠于武道,便不可能重開天地,自創武學源流。」提護法說道︰「似我這般誠于武的武人,一生也不能逾越‘武功’的藩籬。教主這般不誠于武的武人,才能外擴武學體系……但是,這是我個人的夢想。」

「我原是沒有想明白我與激流之間的差距在哪里……但見識那一瞬的變化之後,見識到那自信的一步閃避,以及那份狂喜之後,我好像明白了。如果激流現在復生,他想必用也會明白我的用心,會與我分享這份心得吧。而武祖的記憶之中,我找不到這類情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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