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2  茅廬問道(一)

作者︰搔首弄姿投推薦票 章節目錄 加入書簽

三日以來,曹炳麟不喝一口水,不食一粒米,已然處于崩潰的邊緣,純粹靠著精神強撐著一口氣。

只是在曹炳麟昏迷之時,徐天然溫潤的靈力進入他的軀體,為他帶來源源不斷的能量,更是將水悄悄灌入口中,不然曹炳麟早已一命嗚呼,哪里能撐到松江。

曹炳麟內心的苦楚,徐天然感同身受,或許正是因為在人群之中多看了他一眼,一不小心多窺探了一下他的內心,徐天然才會選擇出手相助。

此時失魂落魄的曹炳麟和當初那個行尸走肉的自己何其相似。

這個天下,有太多的悲傷,這個江湖,有太多的仇怨。

曹炳麟見到了洪宥沐,一顆懸著的心終于落下了,他尚未認認真真想過,為何萍水相逢的青衫刀客要幫自己,內心的宥沐伯伯是自己黑暗世界的最後一縷光亮,靠著這股信念,他無論如何都要走到松江。

松江到了,提著的一口氣松了。

曹炳麟終于昏昏沉沉睡去,不再是內心緊繃著的昏迷,而是終于可以睡一個安穩覺了。

洪宥沐將曹炳麟安置妥當之後,終于換上了一襲儒衫,將錢塘、徐天然和千白迎進了里屋,而錢彬彬一行人只能在外堂坐著。

這個安排讓錢彬彬氣炸了,氣洶洶問道︰「為何不讓我進里屋?」

洪宥沐沉聲道︰「大人議事小孩子不要插嘴。」

錢彬彬反駁道︰「我不是小孩子。」

洪宥沐笑道︰「錢萬三在溫室里養大的花朵在我眼里,永遠是小孩子。」

錢彬彬生平頭一回遭到冷落,緊緊攥著拳頭,臉色漲得通紅,一板一眼道︰「商場如戰場,錢氏在商場無敵于天下,我身為錢氏嫡傳,亦能擔起錢氏重擔,到那時,我在先生眼里可還是小孩?」

洪宥沐哈哈笑道︰「竟然還較真?」

錢彬彬義正言辭道︰「事關我一世英名,如何不較真?」

洪宥沐聳聳肩,無奈道︰「士農工商,你可知商人縱然掙了再多的銀錢也是不能穿絲綢?」

錢彬彬抖了抖身子,鮮亮的衣裳在洪宥沐眼前熠熠生輝,笑道︰「先生,我身上穿的是什麼?」

如今天下大亂,誰管商人逾矩?

便是江南豪富,宅邸規格已然比肩王公大臣,又有誰會站出來說三道四呢?

洪宥沐對商人的銅臭氣息恨之入骨,看著錢彬彬的嘴臉,直接一腳把錢彬彬踢飛,錢彬彬一栽倒在菜地里,滿泥濘,更是壓斷了三兩根黃瓜。

錢彬彬捂著,怒目相視,「道理講不過就打人,天底下哪里有先生這樣的讀書人?」

洪宥沐捏了捏拳頭,咧嘴笑道︰「誰說我是讀書人,我是松江老地痞。」

錢彬彬徹底無語了。

不曾想,洪宥沐取來紙筆,隨手一畫,輕輕一丟,紙張落入錢彬彬手中,錢彬彬看了一眼,因為看不了文字,只能忍著痛楚向徐天然求教︰「徐兄,我不識字,這上面寫的什麼?」

在場所有人皆震驚了,堂堂錢氏少主竟然是個文盲?

錢彬彬毫不在乎別人的眼光。

徐天然瞥了一眼紙張,平靜道︰「洪先生說,錢氏少主壓壞仙品黃瓜三根,每根價值萬兩白銀,讓錢萬三賠償。」

錢彬彬急的跳腳,「什麼破黃瓜,你說三萬兩就三萬兩,有何憑證?」

洪宥沐不慌不忙,微笑道︰「你把這張紙遞給你父親,他會把銀子乖乖奉上,還會夸你懂事,你信嗎?」

這下輪到錢彬彬一頭霧水,被人狠狠宰了一頓,自己那個摳門老爹也會上當,還會夸自己。

反正,錢彬彬不信。

錢塘微微點頭,絲毫不懷疑洪宥沐的說法。

錢彬彬渾身濕漉漉、髒兮兮,可憐巴巴看著徐天然。

徐天然只能讓千尋取來一套自己隨身攜帶的布衣青衫,因為錢彬彬與自己身材相仿,除了錢彬彬沒有自己那麼壯碩,穿起來會寬松了些,總是能穿下的。

不過,徐天然給錢彬彬的青衫自然不是姬勝雪親手縫制的,而是鋪子里采買的,雖說買來的青衫做工更好,但是在徐天然心中,那些姬勝雪親手縫制的青衫才是無價之寶。

千尋拿著衣裳,陪同錢彬彬去了一間廂房,錢彬彬展開雙手,等著千尋上來為他更衣。

但是,千尋只是將青衫放下,轉身就走。

錢彬彬急得快哭了,這輩子還沒自己穿過衣服,突然有些想念花染了。

錢彬彬思考了片刻,決心嘗試好好研究一番穿衣服的學問,自己現在也算是半個江湖人,若是連衣服都不會穿,那還怎麼行走江湖。

說干就干。

千尋剛要合上門扉,錢彬彬倒是有月兌衣服的天賦,一眨眼就把衣服月兌下了,千尋眼神閃躲,重重將門合上。

錢彬彬嚇了一跳,自己哪里得罪了千尋兄弟了?

里屋,擺設簡陋。

唯有一個巨大的書齋,擺滿了琳瑯滿目的書籍,徐天然定楮一看,許多殘破的典籍應該就是洪先生珍藏的傳世孤本。

洪宥沐、徐天然、錢塘和千白四人一同跪坐在茶幾旁,小書童提著山泉水進來,將炭爐生火,準備煮茶。

洪宥沐將小書童支開了,準備親自煮茶,徐天然立即接過水壺,笑嘻嘻道︰「哪里敢勞煩洪先生,這等瑣事還是由晚輩來。」

在座四人,自然是徐天然煮茶最為合適。

洪宥沐朝徐天然拱拱手,誠懇道︰「徐少俠救下老夫摯友之子,老夫為徐少俠煮一杯茶,算不得什麼。」

「洪先生,使不得,這是要讓我折壽呀,救下曹公子純粹是舉手之勞,算不上什麼恩德。」

「徐少俠謙虛了,多虧了你出手相助才為曹家保留了最後一條血脈,這份大恩,老夫銘記于心。」

徐天然嫻熟地燒水、煮茶,在學塾跟著先生沒學多少學問,倒是學了一手好的煮茶手藝,洪宥沐也不堅持,反正依著自己的性子,有仇報仇,有恩報恩,定然不會虧待了徐天然。

徐天然更是帶了二兩道祖親手制作的茶葉,剛剛烹煮,便茶香四溢,洪宥沐不禁贊嘆道︰「好茶,這是從哪里弄來的好東西?老夫一生品茶無數,從未見過如此極品茶葉?」

徐天然笑而不語。

千白輕聲道︰「道祖親制仙茶。」

洪宥沐的眼珠子都快掉出來了,「道祖親制?」

語氣中帶著幾分不信,眼前幾個不過初出茅廬的小子就能弄到道祖仙茶?

徐天然故作鎮定道︰「千真萬確。」

洪宥沐連忙接過徐天然手頭的活計,哈哈笑道︰「道祖的仙茶,那我得自己煮,不能讓你小子浪費了。」

徐天然自然樂見如此,自己摳摳索索拿出二兩茶葉之時,便是要讓洪宥沐格外珍惜這道祖仙茶,物以稀為貴,拿的多了,就不值錢了。

洪宥沐對這二兩道祖仙茶視如珍寶,將茶壺之中的道祖仙茶取出大半,再加了滿滿當當的開水,一壺寡淡無味的茶水就泡好了。

轉瞬,剩余的道祖仙茶就被洪宥沐收走了,連同徐天然第一泡的茶葉都收于茶幾之下,顯然是不會再拿出來招待客人了,只是給眾人各自倒了一杯寡淡的茶水,仿佛讓大家沾沾道祖的仙氣就夠了。

茶水雖寡淡,但是洪宥沐品起來格外用心,一股微弱的茶香飄來,心曠神怡,笑顏逐開。

錢塘十分意外,自己曾備下厚禮拜訪洪先生,洪先生禮倒是收了,不過仍舊吃了閉門羹,沒想到四弟一出手就能討得洪先生歡喜,或許這是一個機會可以請洪先生出山。

錢塘雖是世子,名義上吳越的繼承人,但是自身在朝堂的影響力不足,對于父王保境安民的國策,自己根本動搖不得分毫。

若是洪宥沐出山輔佐自己,錢塘就能登高一呼,以洪先生的威名,必然能得到天下士子之心,如此一來,錢塘的主張或許有朝一日也能登上吳越朝堂。

錢塘不願意一輩子偏安江南,唐失其鹿,天下共逐之。

為何就不能有吳越呢?

錢塘輕聲問道︰「先生,天下合久必分,分久必合,試問如今一盤散沙的天下十年內能實現大一統嗎?」

洪宥沐輕輕放下茶杯,沉聲道︰「難,十年、二十年、乃至于百年,都看不到天下重歸于一的機會。」

錢塘拱手問道︰「求先生賜教。」

洪宥沐反問道︰「唐為何失其鹿?」

錢塘沉聲道︰「唐王昏庸,沉迷美色,弱干強枝,軍閥反叛。」

「世子殿下所看到的皆是寫在書上的道理,還望世子殿下記住一句話,盡信書不如無書,老夫所言未必有理,世子殿下且當作野史韻事听听好了。」

「多謝先生指點迷津。」

洪宥沐靈力運轉,遮蔽了里屋,讓趴在牆角偷听的錢彬彬什麼也听不到,氣得只能在心里把洪宥沐狠狠揍了一頓。

洪宥沐平靜道︰「敢問世子殿下,天下分裂,諸侯割據,是誰最願意看到的景象?」

錢塘、徐天然和千白皆是在認真思考,彼此心中各自有著答案,但是錢塘此時想要听洪先生的高見,自然不會說出自己心中的答案,裝傻充愣道︰「不知,還望先生明示。」

洪宥沐自然知道錢塘的小心思,不過也毫不在意,沉聲道︰「山上人。」

這個答案聞所未聞,不僅錢塘,連徐天然和千白皆有震驚之色。

洪宥沐娓娓道來︰「山上不食人間煙火的仙人會希望又有一個強大如大唐的王朝出現嗎?」

三人皆是搖搖頭。

「只要知道了這個道理,再去想想當年所發生的所有事情,循著蛛絲馬跡就能看明白背後隱藏的一只黑手。」

一席話,令徐天然只覺得毛骨悚然,後背都濕透了。

換言之,自大唐滅亡,諸侯割據,山上的力量愈來愈強大,不論大梁、晉國、南唐、吳越……每個割據諸侯的背後都有山上宗門的影子,若洪宥沐所言屬實,委實可預見的未來,不會出現一個強大的大一統王朝。

洪宥沐舉起茶杯,幽幽道︰「茶喝到現在,終于品出味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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