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0 不可恕

寧櫻想了想,晚上的時候,就讓奴才去前院書房,說是弘暉想阿瑪了。

結果四阿哥還沒回府。

弘暉坐在小院子里,整個成了個「鴨痴」。

小鴨子在池塘里游泳,他就在旁邊用小胖手托著下巴看著,看的目不轉楮。

寧櫻直接在院子里不遠處的桌椅旁邊坐下了,一邊給弘暉縫著夏天里要用的防曬小帽子,一邊就拿著手里的針線活問清揚︰「這里是這樣轉頭吧?」

清揚俯著身子在旁邊看,一邊看著跟蜈蚣一樣歪歪扭扭的針線痕跡,一邊點頭。

然後她瞥見寧櫻手指上點點的針痕,就忍不住輕輕嘆了一口氣——什麼叫一片慈母心?

這就是。

弘暉身上用的東西,側福晉只有自己親手縫制的,才最安心呢。

日頭慢慢的降低了下來,最後懸掛在天邊,欲落未落,遠遠看過去,就像一個流油的咸鴨蛋黃。

清揚蹲在左邊給寧櫻捧著針線盤子,婷兒在右邊輕輕地給寧櫻按摩肩頸。

寧櫻轉頭就吩咐婷兒去找力士——讓他弄些碎米飯和青菜,都要剁的碎一些,裝在菜盤子里,拿來給弘暉喂小鴨子。

弘暉接過了小菜盤,就開始往水里撒青菜碎。

平靜的水面,頓時騷亂不止。

小鴨子都爭先恐後地游了過來,一口一口低頭啄的水花亂濺,有一些水花就濺到了弘暉的臉上。

他抬手用手背抹了抹臉,有些想哭了。

寧櫻見勢不妙,趕緊就過去把兒子抱了起來,一邊哄著一邊帶著他進屋了。

……

宮里。

太子跪在康熙面前,沉默的看著夕陽的光柱從乾清宮大殿的窗格之間,一點一點緩慢的移動著。

康熙目光低垂,注視著手里的幾份折子。

這幾份折子,有的是檢舉太子手下目無法紀、在陝西一帶辦事,公然明示當地官員送賄。

有的則是說太子實在太過「殘忍」,據說最近他因為心虛不佳,在太子府邸中,殘忍虐殺許多宮苑里賞賜于其的犬只。

還以此為樂。

這就是朕一手帶大的寶貝太子!

康熙心里很酸澀。

他慢慢地將手里的東西撂下,目光沉重地從面前跪著的太子臉上掃過去。

太子依舊跪的筆直,連姿勢都沒換一下。

「起來吧。」康熙道。

說出這三個字後,康熙就听見自己胸膛里,發出了一陣拉風箱似的咳嗽。

康熙隱忍地轉臉用拳頭擋住了口唇,咳嗽過後,努力將腰板挺直了一些。

他其實也不過四十多歲的年紀——但這幾年病了幾場,最近又被太子這事兒縈繞在心,漸漸地就有些心病了。

說話的時候也有些中氣不足,尤其是眉頭一皺,鼻唇溝旁邊深深的皺紋掛出來——就顯出老態了。

太子任由老父親咳嗽著,一言不發。

皇阿瑪最近對他的態度變冷淡了——他不是沒察覺。

皇阿瑪對他有怨氣——他知道。

可他何嘗又對皇阿瑪沒有怨氣?

一段親密關系的變質——本來就是雙方都有責任的。

他愛新覺羅‧胤礽,貴為東宮,生為皇後嫡子,本就當是眾人之中,被特殊對待的那一個。

他與其他的阿哥們,本質上就是不同的。

他是(儲)君,而他們是臣!

可是皇阿瑪……太子想到這里,便難掩心中排山倒海的怨氣——皇阿瑪卻似乎越來越忘記了這一點。

尤其是在眾阿哥漸漸長成之後,皇阿瑪態度愈發曖昧︰一會兒將重要又光耀的差事派給大阿哥。

一會兒又當著滿朝文武的面夸贊三阿哥、八阿哥

太子攥緊了袖子里的手指,忍不住就想到了小時候——小時候,眾王公大臣下朝之後,他在浩大深闊的乾清宮大殿之中,追隨著光影跑來跑去。

到底還是那時候的光景好呵。

人說「父慈子孝」

子孝不孝且不說——但父親是一定慈愛的。

太子這麼想著,眼底就有些恍惚。

他知道這幾年來,自己手下人越發囂張了。

但是從前也不是沒有囂張過的時候。

都被皇阿瑪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地給按下去了。

到底是從什麼時候起,那個最疼愛他的皇阿瑪開始防備他了?開始對他的所作所為越來越挑剔了?

是因為眾口鑠金嗎?

即使什麼實質性的行為也沒做,但只要他胤礽佔住了「東宮」這個位置——在某些人眼中,就已經是他最大的罪孽。

不可恕。

太子站在殿中,听著康熙一件件地將折子上之事緩緩道來。

康熙面色如常,看不出太明顯的情緒波動,呼吸中卻夾著一絲勉力自持的紊亂。

只有最貼身的太監才能從旁邊瞥見康熙眼角肌肉,正在微微抽搐。

萬歲爺到底還是動怒了。

康熙讀完了,太子急急地剛辯解了幾句,就見康熙手一摔開,錦緞包裹的折子在空中劃出一道明黃色的曲線,然後「啪!」地一聲落在地上。

內里的白宣頁面歪歪斜斜地,隨著動作「嚓」地一聲,從中間撕裂開了。

……

出了乾清宮來,太子灰著一張臉,背著手飛快地往前走。

然後他一抬頭,迎面正好看見了三阿哥、四阿哥、五阿哥、八阿哥都走了過來。

一連串來了這麼幾個,估計都是皇阿瑪叫來的。

太子苦笑了一下,勉強收拾了心情,拿出太子的架勢來,若無其事地站在原地,等著他們過來。

當年,太子胤礽出生後,半天不到的時辰,皇後就因難產去世了。

隨後,康熙安排了三阿哥胤祉的生母——榮妃馬佳氏負責撫養太子。

因為有了這一層關系,太子看著三阿哥,總是要覺得比旁人親切一些的。

太子覺得︰三阿哥對他,應當也是如此吧?

三阿哥到了近前,就在太子以為他要上來行禮的時候,三阿哥的臉色忽然變得十分尷尬。

他沒有像平時一樣,十分親熱的趕上來問寒問暖,而是看也沒敢多看一眼,在原地站定了,不遠不近的行了個禮︰「太子爺。」

然後就再沒別的話了。

他是在擔心與太子的親近,總會招到皇阿瑪的不滿。

畢竟如今別的阿哥們都在躲著太子。

就算是同一個母親養大的,又如何呢?

畢竟不是親兄弟。

再說了,這宮闈之中,就算是親兄弟又如何?

四阿哥和十四阿哥不就是親兄弟?

親嗎?

三阿哥不想趟這個渾水。

暮色四起,太子站在紅牆黃瓦下,臉色疲憊又蒼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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