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嚴青梔的身手,這一下當然是可以躲開的,但是梅橫的醒來讓她一瞬間忘了許多顧及,眉眼間的擔憂霎時去了大半。
「你醒了?!」
嚴青梔聲音之中滿滿的喜意,雖然她心里不相信梅橫在這樣的情況下都能死,可死劫給她的壓力太大,讓她一直不能放松下來,甚至時常懷疑自己,悄悄猜測自己的堅持是否值得。
直到這一刻梅橫醒來,她心中被一股狂熱的喜悅填滿,她忽然間覺得所有的一切都值得了。
梅橫眼中還有未退盡的血色,將他原本璀璨的眼楮分割成了無數塊碎光,他沒有著急休息,而是撐著疲憊不堪的身體,緩慢的坐了起來。
嚴青竹已經大踏步的走向了他的方向,一身的血腥味燻的梅橫歪頭干嘔了兩聲。
「你怎麼樣了?死劫這算是過去了吧?」
嚴青竹心里覺得,這所謂的死劫也不過如此,他並不是看不起前人的付出,只是沒有切身的經歷過,自然也無法真正的感同身受。
梅橫有些狼狽,頭上還沾著兩根稻草,听見嚴青竹的問話,來不及說什麼,只是搖了搖頭,抬眼看向了門外的方向。
嚴青梔一邊伸手將那兩根稻草摘下,一邊也跟著看向了門外。
那里正站著隨著嚴青竹回來的天鏡司玄衛,一層一層擋在門口,有人受了傷,有人滿身浴血,一片肅殺之氣,只是在觸及到梅橫過于冰冷無情的眼神時,全都下意識的咽了下口水。
而在這時,隊伍的後面突然傳來了一片躁動。
人群像是被劈開的流水,緩慢無聲的被人沖向了兩邊。
嚴青梔探究又疑惑的歪頭看去,所有人都安靜又沉默的讓開了路,直到後面的人徹底出現在眾人面前。
嚴青梔臉上的血色霎時間退了個干干淨淨,只見一身狼狽的孟雨裳抱著已經沒了生息的關韶緩慢的走了進來。
關韶往日高大的身軀已經僵硬,一身干涸的血跡凝結在衣服上,以嚴青梔的眼力,一眼掃過時,根本數不清到底有多少道傷口。
嚴青梔有些不敢置信的上前,視線在關韶的遺體上流轉。
昨夜的那種心悸又一次浮上心頭,可這回她終于找到了來處,她顫抖著手將關韶沉重的尸身接過。
疲憊的孟雨裳像是一下被人抽干力氣般,忽的摔倒在了地上。剛才淡漠平靜的臉上已經淚流滿面,她覺得自己這一生都渾渾噩噩的,只有在這時候最是清醒,好像她活著就是為了等這一天,等著給關韶送別一般。
屋中的安靜變成了悲涼,嚴青梔抱著關韶的尸體站在那里,深深的呼吸壓下心中即將噴涌的情緒,她一步一步走出了門,漫無目的的尋到一個方向……
那些天鏡司的玄衛看著嚴青梔這般,不知道應不應該跟上,不由看向梅橫。
梅橫還坐在那里,淡淡的看不出悲喜,只是微微沉默後,才打破了這一室的安靜。
「讓她去吧!」
梅橫看著嚴青梔背影消失的方向,又低頭看了看跌坐在地的孟雨裳,走錯路的孟雨裳,硬是一個人從地宮里趟了出來,她命不該絕,卻注定要送關韶一程,經歷這般辛苦,此後的人生又會走向哪一個方向?
就像是偷天換日的梅橫,命運已經注定不了他的方向,他卻第一次有了對人生不知所措的慌亂。
嚴青竹走到孟雨裳身邊,扶著她站了起來。
「我幫你找一套衣服,你先換上吧,一會兒還要去送關大哥一程。」
孟雨裳原本拒絕的話一下咽了回去,她被嚴青竹扶著離開這里,兩人走的時候都沒有看梅橫一眼。
梅橫喉結滾動了一下,想要解釋些什麼,卻終究沒有說出口。
關韶雖不是被他害死,可確確實實是因他而死。
梅橫淒苦一笑,也讓人幫他換上衣服,他要去看看關韶死在了何處,又為什麼會死。
他這邊的動作,沒有驚動嚴青梔。
這時候的嚴青梔已經拿出熱水干淨的毛巾,一點一點將關韶蜷縮的手指打開,將他身上那些已經空了的暗器卸了下來,看著他身上的衣服破碎的不成樣子,看著他一身的傷……
見慣了生死的嚴青梔只覺得心如刀絞。
曾經那樣一個光風霽月的人,如今卻佝僂著僵硬著狼狽著,他死之前都經歷過什麼?要有多疼?
嚴青梔從來都沒和關韶說過,其實在她心里,她和關韶才是同一種人,她們強行擠進了一個不屬于自己的世界,被那些‘聰明人’裹挾著前進,看不清前路,也看不清別人,能夠看清楚的,自始至終只有自己而已。
她吞下了自己苦澀的淚,一點一點將關韶的尸身揉開,過程中孟雨裳和嚴青竹走了進來,三個人給關韶清理干淨,縫好了他身上的傷口,給他梳好頭發換上新的衣服。
他們自始至終都沉默著,直到有天鏡司的玄衛過來詢問。
「嚴姑娘,左司使使我來詢問,關公子可要葬在此處?」
江湖中人總是將身後事看淡許多,死在何處就葬在何處。
只是關韶到底是與江湖中人不同的,他還有家人,還有宗族,嚴青梔將關韶仔細的又看了一遍,閉了閉眼。
「他是要葬在關家祖墳之中的……」
她的悲傷問話的玄衛體會不到,他冷靜的行了一禮,開口建議。
「這里和關家還有距離,咱們來的匆忙也沒有保存尸身的條件,不如將關公子火葬了吧,到時候將骨灰送反也是一樣的。」
嚴青梔只是看著關韶的臉,沉默了許久。
「等一等吧,再等一等。」
關韶與她只是朋友,也沒交代過自己的後事,嚴青梔做不了主。
或許帶上骨灰是最好的,可關韶的父母,還沒見過自己的孩子最後一面。
能培養出那般赤誠的人,他的父母,也熬盡了心血吧……
嚴青梔剛壓下去一點點的痛苦再一次翻涌,對好友的逝去,對命運的無奈。
死劫之難,讓她總覺得以人力而無法跨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