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北的頭很痛。
劇烈的沖擊波將她的身體掀飛出去，後腦結結實實的撞在了牆上，甚至直接撞塌了那堵牆，被埋在了里面。
但是她腦海中的意識卻極為清醒，或者說自從蘇醒以來，第一次這樣清醒，第一次這樣充滿了濃烈的情感波動。
她試圖動了動自己的身體，沒敢太用力，生怕再次傷到了身上緊緊抱著自己的人兒。
「洛兒，洛兒，你醒醒！」用力掀開頭頂的一塊巨石，慕北撐起身子坐起來，顧不得自己滿臉的鮮血，將少女摟在懷里。
楚洛兒好看的秀眉緊緊擠在一起，蒼白的臉上唯有唇瓣紅潤的刺眼。
像是听見了慕北焦急的喊聲，少女眼睫微顫，睜開了透亮的眸子。
「小北姐姐……」
她想抬起手，撫模一下近在咫尺的少女臉頰，這是她平日一直想做，卻始終不敢做的事情。可是肩膀上傳來的劇痛，讓她的手臂才剛剛抬起就不得不落下。
「小北姐姐……你別難過了，洛兒沒事的……唔。」楚洛兒努力的想沖慕北露出一個笑容，可隨著意識清醒，全身上下的痛覺無不清楚的告訴她這已經是一件異常困難的事情。
她閉上眼，盡可能不讓自己露出痛苦的神情，緊緊咬住下唇，捏緊了拳頭。
望著面容微微扭曲的少女，慕北眼神復雜無比，恍惚間腦海里深深埋藏的畫面不由自主的翻涌起來……
……
「阿北，你有什麼想要去實現的願望嗎？」
夕陽西下，孤雁長鳴，金燦燦的稻田里，兩道身影踱步前行，一高一低，一男一女。男子微微側過頭，突然看著身旁的縴細少女，問道。
「……」淡紅色瞳孔的黑發少女沒有吭聲，半晌之後，才在男子有些失望的眼神中緩緩開口︰「太平盛世。」
「讓這個天下，永遠沒有災難，永遠平靜下去。」
少女開口的瞬間，男子的眼神就亮了起來，但听完少女的話，他的目光充滿了無奈和溫柔，注視著少女的發頂，說道︰「你總是這樣，老是想著天下怎麼樣怎麼樣，為什麼不替你自己想一想呢？」
「我……」少女淡紅的瞳孔內閃過一絲迷茫，旋即消失。
「我沒有為自己做過任何打算。」
「這樣啊。」男子微微一笑。
「阿北，咱們做個約定如何？」
少女停下腳步，回眸注視著他。男子注視著她那不施粉黛的清秀面龐，認真的說道︰「你的願望，我會去替你實現。」
「等我實現你的願望以後，你的未來，讓我替你打算，可好？」
望著男子真摯的眼神，少女平靜的心湖微微泛起一絲漣漪，遲疑了片刻。
「好。」
少女清脆的嗓音，讓男子的臉上充滿了笑容，發自內心的笑容，溫暖而幸福。
……
烈風呼嘯，折斷的旌旗耷拉在旗桿上，隨風肆意的搖擺著。
那險峻的斷崖上，層層疊疊的尸體浸泡在血液里，身披金甲的將軍不知被箭矢擊中了多少次，那細密的箭羽在金甲上微微抖動，不遠處的軍士們雙腿不住的顫抖，看著又一次站起身來的「怪物」，大叫著連滾帶爬的跑下山崖。
將軍拄著長劍，眼神中含著濃郁的殺意和一絲漠然。
他，在等一個人。
他知道，她一定會來。
當少女的腳步踏在山崖上時，看到的是將軍面甲下露出的微笑。
「你來了。」
「為什麼？」
少女眼神復雜的問道。
「你明明可以……為什麼要這樣做？」
「傻丫頭，我若不死，他怎麼可能放過你……」用力的咳出兩口濃血，將軍抬起手臂，使勁的將插在自己胸口上的箭矢一根、一根的拔出來，每拔一根，他的身軀都要微微顫抖一下。
「我什麼時候需要你來保護了！你這個混蛋！」赤眸少女聲嘶力竭的大喊道。
「呵……呵……」將軍大口的喘著粗氣，拔光了胸前所有的箭矢，他拄著劍，朝著少女一步一步的走來。
「你要做什麼，別再亂動了，姓楚的，你听好了，你還有救，我可以救你，你別動了！」一個閃身沖了上去，少女緊緊按住將軍的肩膀，阻止了他繼續朝前走的動作。
「阿北，你恨那些怪物嗎？」將軍輕聲問道︰「就是我曾經看你殺掉的那些奇怪的妖物。」
聞言，少女怔了怔，慢慢點頭。
將軍一笑︰「我現在也變成了那種怪物，阿北，你要殺了我嗎？」說罷，他的身上隱隱流露出一股奇異的波動，這種波動令少女的眼眸充滿了震驚。
「你……」
少女失聲，難以置信的用手掩住自己的嘴巴。
「沒關系，阿北，不用擔心我，從看到你的第一眼，我就知道，你是一個渾身上下都充滿了孤獨的人。」
「將自己包裹的密不透風，不想跟任何人有過多的接觸。雖然我不知道年紀輕輕的你為什麼會是這個樣子，究竟經歷了些什麼，但我知道，這對一個正逢韶華的女孩來說，是多麼可惜的一件事。」將軍慢慢說著︰「能看到你為我擔心，為我牽腸掛肚的樣子，我其實很高興，因為你已經改變了，你的內心不再冷硬。」
「姓楚的混蛋，你既然知道我擔心你，你難道不知道讓我這樣看著你死去，是何等殘酷？」少女低下頭，聲音顫抖的說道。
「沒有辦法啊……」將軍無奈的笑道︰「我既幫助王上平定天下，功高蓋主兵勢極盛，又是外來將領，王上如何能信得過我呢？」
「王上說了，只要我肯承認我是叛逆，他就會放你一條生路。」
「你這個傻子！」少女大吼道︰「你為什麼不告訴我？！」
「因為那個時候……我已經變成了這副模樣了啊……」面甲下的臉龐泛起苦澀的笑，將軍說道︰「我看得出你對這種東西的憎恨，可是，我沒有辦法，我雖然保留了意識，卻沒能抵抗住它的侵蝕。」
「不，不一樣的，不一樣的！」少女叫道。
「阿北，我……撐不住了，你的願望，我做到了……」將軍露在外面的皮膚開始泛紅，他的脖頸鼓起青筋，嘶吼道︰「對不起，沒辦法陪你走下去了。但是阿北，你的未來，一定要找到能夠珍視你，肯豁出性命去守護你的人！」
少女渾身劇烈的顫抖著。
「生命的盡頭，可以……讓我抱……一抱……你……」將軍的雙膝沉沉的叩在地上，靠在少女的懷里，那被拔光箭矢的胸口，流淌出炙熱的黑色液體，浸染了少女的衣衫。
風，吹得更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