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緒管理一直是裴葉引以為傲的優點。
她以為自己不容易被外物影響,事實卻結結實實打臉。
看到成千上萬的野魔朝自己奔來,隨之撲面而來的還有燻人的駁雜魔氣,她感覺到一直很平靜的心開始瘋狂躁動。一股壓抑不住的殺意在她胸腔橫沖直撞,大有破開胸膛的架勢。
她越是用理智去壓抑這股狂性,殺意反彈就越厲害,甚至不知道何時雙眼蒙上了猩紅。
意識迷蒙間,她感覺自己置身一片充滿著清脆草木香味的地方,微風拂面,草葉隨著微風吹拂在她臉側輕撓。勉強聚攏意識去听,隱約還能听到一陣小動物跑動、嘰嘰喳喳的聲音。
這里是哪里?
裴葉試圖睜開沉重的眼皮,奈何眼皮沉得灌了鉛,再怎麼努力也睜不開一條縫兒。
盡管渾身動彈不得,但直覺告訴她,周圍是安全的。
她便放任理智繼續下沉,很快沒了知覺。
卻不知,她所處的原地出現了一頭如山岳般巨大的凶獸。
正得意洋洋的三眼系統︰「……」
被這一幕震驚到的重生筱蒼︰「……」
這人……
變成了巨獸?
緊跟著,突兀出現的巨獸腳踏野魔,獸眸盯上了天幕上裝逼的系統。
吼——
伴隨著一聲巨響,巨獸兩腳用力,龐大的身軀隨之立起,長爪一揮便將欲逃不得的系統從天幕上抓了下來。重生筱蒼倒是幸免于難,只是靠得太近被凶獸的氣勢壓迫得昏迷。
昏沉之間,他在一片黑暗醒來,四面八方都是熟悉的詛咒與惡意。
唯獨道路盡頭站著另一個截然不同的「他」。
「他」沖自己伸出了手,平靜的目光透著溫柔鼓勵。
隱約的,他听到那個「他」張口說。
可憐的孩子,開始新的生活吧。畢竟,才是筱蒼。
之後的事,他就不清楚了。
只知道他在一條偏僻小巷蘇醒,燕京如往常繁華祥和,似乎昨晚巨獸肆虐只是一場幻覺。
但重生筱蒼知道那不是幻覺,那是真實發生過的。
失去了陪伴已久的系統,他孑然一身,有種天大地大卻無家可歸的荒涼感。
渾渾噩噩間,他回到了S市,站在了C大校門前。
肩膀被人輕拍,來人熱情洋溢。
「筱蒼學弟,早上好啊。」
重生筱蒼︰「……」
他遲疑、猶豫,但也有了一種腳踏實地的感覺。
「初次見面,我叫筱蒼。」
看著田鶴洋由愕然、驚訝轉為疑惑的表情,他笑了。
——————————
不知過了多久,也許是一天也許只是一小時……
正在沉睡的裴葉猛地感覺到一陣強烈吸力,伴隨而來的便是墜落感,身體正在急速下墜。
裴葉下意識睜開眼楮,身體跟著做出調整重心的動作。
只是還未等她調整到位,便發現自己正待在一個巨大容器,容器裝滿不知名液體。
整個身體倒懸漂浮在營養液中的裴葉︰「……」
就在她猜測自己是不是又被坑逼友人丟到下一個任務副本的時候,坑逼友人出現在通訊屏幕上,仍是熟悉的赤發赤眸。他看著裴葉道︰「歡迎回來,就不能消停點麼?」
裴葉的視線穿過有色營養液以及透明營養艙,落在坑逼友人身上。
倏地,她露出一絲邪惡的「獰笑」。
「看樣子是我小瞧了,真有膽子讓我回來啊。」
「我當然有膽子了,現在待著的療養星球距離中央星球可遠了。」
友人一臉的無所畏懼,瘋狂在裴葉的底線跳桑巴。
裴葉︰「……」
她沖著友人豎起了中指。
隨著這個動作,她發現數十根透明細長的管子如活體觸角一樣連著自己的肌膚。
定楮一瞧,這些細管還會有節奏地微微顫動,跟自己的心跳節奏一致。
裴葉裝作什麼事情也沒發生的樣子,調整上下中心,由倒懸改為正立懸浮。
她抬手在營養艙內部模到一個綠色按鈕。
營養艙內的液體從底部的口子流出,伴隨著液體下降,那些細管也靈活收縮回去。
裴葉懸浮的雙腳踩到了地上,叮的一聲,艙門打開。
她抬手將臉上黏著的營養液抹掉,隨手拿起刮在一旁的寬大風衣裹在光溜溜的身上,系上腰帶,再用干淨的毛巾擦拭臉上殘余的營養液,胡亂擦了一把頭發,全程沒有開口詢問。
裴葉應該問的。
她一路旅游跑到邊境的偏遠星球,資源沒多少,但風景宜人,海景不錯,她還在那里住了一陣子。結果卻在一個不太可能出現在偏遠星球的高端實驗室的營養艙中蘇醒……
「解釋,我給時間解釋。」
裴葉將毛巾隨手丟進一旁的清潔器,清潔器會自動清洗消毒烘干。
友人道︰「這事情我一人做不了主,還要另一人許可。」
「誰?」
友人說︰「很快就會知道了。」
對話的功夫,實驗室大門打開,走進來幾個眼生的面孔,但他們身上卻有軍隊的標識。
裴葉不由得挑眉。
她待在軍部旗下的實驗室?
「閣下,您醒了。」
裴葉自然地接過來人遞來的營養補充劑。
「嗯,我睡了多久?」
「按照中央星時間計算,差不多六個月了。」
「怎麼才六個月?」
裴葉一邊咕噥一邊將營養劑送入口中。
舌尖剛觸踫到營養劑的味道,她的表情立馬變了。
吐也不是,咽也不是。
最後還是勉強捏著鼻子喝完。
「我說——們軍部研究所是有什麼怪嗜好,這種特供的營養劑就不能調整一下口味嗎?」
這也是她不愛來軍方旗下療養部隊的原因之一。
其中一人無辜地道︰「我們更注重效果而非口味,保住生命才是第一要緊的。」
裴葉呵呵︰「我兩百多年前就听過這個解釋了!」
作為第一戰斗軍團的人,期間軍方出產的每一代營養劑她都嘗過。
效果先放一邊不說,口味的確是一代比一代「精進」。
那人聳肩道︰「沒辦法,所里的注意事項手冊就是這麼寫的。」
誰投訴口味就用這個萬金油理由搪塞。
反正愛喝不喝。
裴葉︰「……」
果然,退役的軍團長沒人權。
裴葉去洗了個澡,換上一身干淨的衣服,有專人給她送來營養餐,口味正常那種。
滴滴滴滴——
手腕上的個人終端響起。
裴葉道︰「念,什麼消息?」
XX,XX,XX坐標,某路某號某別墅。
裴葉道︰「回復,就說我知道了,幾分鐘就過去。」
幾分鐘扒完了飯,裴葉打開個人終端連上天腦虛擬網絡,意識登錄。
順著坐標傳送到目的地,門口有警衛部隊守衛,暗中還有數量更多的人戒備。
裴葉對這個陣仗習以為常。
「有約,找人。」
經過層層守衛關卡,終于見到今天的正主。
客廳有三人。
坐在主位上的銀發青年,守在銀發青年身邊的中年副官,以及坐在客人位置上的坑逼友人。
銀發青年就是聯邦現任元帥,也是裴葉學生時代就認識的朋友,入伍後的戰友。
跟三人打了招呼,裴葉徑直在空位上坐下。
「我想元帥閣下的時間也是很寶貴的,有什麼事情咱們就開門見山說。」
裴葉面上沒有怒色,但熟悉她的元帥卻知道老戰友生氣了。
也是,泥人也有三分火氣呢,更別說她還不是泥人。
銀發青年道︰「看到還這麼有活力,我很欣慰。」
裴葉︰「……」
銀發青年扭頭沖副官低語兩句,副官行禮下線,身影從虛擬網絡消失。
「要喝點什麼?」
裴葉心頭那點兒窩火得一聲滅了。
「什麼都不想喝,我是來討真相的,不能讓我今天白來。」
「這事說來話長,坐下慢慢說。」
銀發青年隨便泡了三杯茶。
坐下後,他對著赤發赤眸的男人點頭,後者心神領會,給裴葉傳送了一份文件。
看著文件封面頂級保密等級符號,裴葉不由得挑眉。
這封文件涉及的機密看得她心驚肉跳。
最驚悚的是,全都與她相關。
友人道︰「進入的那些世界都是真的。」
「我知道!要是這個都不知道,我也不用混了。」
被困在幾個世界,前後跨度差不多十年,裴葉怎麼可能猜不到這層。
友人又說︰「其實給的那個游戲……它也另有隱情,但更多的我現在還不能說。」
裴葉嗤笑,一副「當我傻」的表情看著友人。
「我當然也知道!」
友人攤手︰「除了這些,也沒別的要坦白了,剩下都在手中那份文件上,自己看。」
裴葉低頭看著這份莫名沉重的文件,暗暗苦笑。
這是一份至高機密文件,必須要元帥的權限才能調閱。
裴葉做夢也沒想到自己身上會有這麼多秘密。
她的確是聯邦軍隊從星際海盜船上救出的,但卻不是星際海盜跟哪個女人非法所生。
她不是人類聯邦的原住民,甚至有可能不是人……
在她成為人類聯邦的裴葉之前,她有可能有過其他身份……
本身的種族立場跟聯邦有可能是對立的……
裴葉愁得用雙手捂臉,說不出的復雜情緒在胸腔橫沖直撞。
最壞的猜測居然成真了。
銀發青年問她︰「現在什麼心情?」
「我現在就是很後悔,非常非常後悔,我當年有資格競選元帥就不該退的。」
要是競爭贏了,她絕對第一時間將那份文件銷毀了。
銀發青年臉上的笑意僵住,不輕不重地喚她名字。
「裴葉!」
裴葉一掃郁悶,慵懶地往後一靠。
「我在呢,耳朵沒有聾,小聲點!」
「已經三百多歲了,不是三歲……」
友人見銀發青年跟裴葉之間的氣氛沒有劍拔弩張,彎了彎嘴角,起身告辭。
現在屋內只剩裴葉跟銀發青年。
兩人都不說話。
直到銀發青年沉默了會兒,主動提議去酒吧。
「我今天休息,出去喝一杯?」
「我更想跟在現實喝一杯,習慣滿是皺紋的臉,一下子裝女敕我還不習慣。」
銀發青年︰「……」
以人類聯邦現有的科技,維持年輕的容貌並不難,也極少有人願意自然衰老,銀發青年也不例外。只是外界公認老者更能安撫民心,導致他只有在虛擬網絡才能看到自己的盛世美顏。
裴葉又拿這個戳自己,銀發青年想掐死她的心都有了。
————————
作了一番偽裝,兩個相貌不揚的男女出現虛擬網絡的網紅酒吧。
裴葉一杯接一杯地喝,銀發青年想攔也攔不住。
他道︰「那份文件,加上自己以及前任元帥閣下,見過的人不足五指之數。也知道保密條例,知情人不會向外透露,那份文件也不會成為與聯邦之間的隔閡。」
若非裴葉執意要知道真相,這份文件也沒機會重見天日。
裴葉嗤笑︰「我是那種心胸狹隘的人?」
她為人類聯邦征戰三百余年,沒有功勞也有苦勞,除了當年跟第七軍上一任首領爭斗過,也沒干別的出格的事情。她本人也不知道身世立場,因為這個而防備她,那絕對是腦子有坑。
她發病後退位,聯邦對她的安排也算仁至義盡。
若真的防備,早TM卸磨殺驢了。
她郁悶的從來不是這個事情。
「那借酒澆愁什麼?」
裴葉道︰「我就是心里不舒坦。」
「不舒坦?」
「明明以前發生了很多事情,但自己卻像個局外人一樣,什麼都不知道……」
她在成為人類聯邦裴葉之前,又是什麼身份,有什麼樣的過去?
裴葉一口悶下一杯酒︰「如果我跟過去斷得干干淨淨也就罷了,偏偏那個過去跟我現在還有藕斷絲連的關系,我能不窩火?泥人還有三分火呢,見我裴葉是個泥人嗎?」
銀發青年忍笑︰「不是泥人,從來是搓泥人的那個人。」
裴葉打了個酒嗝,情緒發泄了不少。
「現在的任務是治好身體……」
裴葉道︰‘我回不來了。’
銀發青年卻道︰「回不來就回不來,同一代的老人沒剩幾個,有一個活著算一個。我們的輝煌時代早就已經過去,再過個幾年,我也到了要退位讓賢的時候……說起來,我在任的時間都算長了,這在戰爭時期可不多見。我都這樣,還能指望三百多高齡繼續在前線蹦?」
裴葉︰「……」
(╯‵□′)╯ ┴–┴
她 得一聲將酒杯放桌上,語氣很危險。
「我給一個機會糾正剛才的語病。」
銀發青年︰「……」
這世上總有那麼些事情是正常腦回路無法理解的。
正如他一直無法理解聯邦元帥為何必須是老年狀態,一樣無法理解裴葉對年紀的執著。
二人都是好酒量,再加上這里又是虛擬網絡,喝酒不會醉,也不會頻頻跑廁所。
銀發青年看著一桌子的空酒瓶,煽情感慨
「努力治病,我爭取活著退休,以後說不定還能在一個小區養老。」
裴葉毫不掩飾自己的嫌棄。
說著說著,元帥閣下說起了自己的孩子,一雙兒女。
以聯邦的人均壽命,三四百歲打申請培育一個孩子都是很正常的事情。
只是——
裴葉忍不住黑人問號臉。
什麼時候的事情???
「一個三百多歲的老光棍,什麼時候去打申請培育的孩子?」
銀發青年一下子跨下臉。
「什麼叫我三百多歲的老光棍,說這話之前先看看自己!」
裴葉理直氣壯︰「我看自己干嘛?但凡們當初哪個主動一點,我們就會有故事!」
她單身這麼久是她的錯嗎?
不,都是身邊這些憨憨的錯!
銀發青年嘴角神經險些失控。
良久之後,他用一種近乎無力的口吻說︰「沒有仔細看那份文件?」
裴葉道︰「我看了。」
「中間關于身體檢測的數據也看了?」
裴葉︰「……」
她自己的身體如何她最清楚,那段她就跳過去了。
銀發青年道︰「難道不知道…………有點兒……不太好說的隱晦疾病?」
只差當面跟裴葉說她是太監了。
裴葉沉默了三秒,伸手抓住銀發青年的衣領,準備拖他去角斗場,教他做人。
銀發青年道︰「威脅我也改不了事實。」
以聯邦現有的法律規定,在十八歲這年,每個人都要做一套非常全面的全身體健。
如果體檢不過關,考慮到婚姻質量,不建議結婚生育。
當年是組團去檢查的,裴葉這貨過于自負。
我的檢查結果絕對是最優良的,沒必要看。
但是其他小伙伴有看啊,她的某一項數值連申請虛擬伴侶都不夠格。
裴葉︰「……」
(╯‵□′)╯ ┴–┴
「我哪怕是個太監也不至于數值這麼低,什麼鬼?」
銀發青年苦笑︰「很對人產生身體方面的欲……望,重要指標數值遠比正常人低……」
天生的X冷淡。
不止是身體,連情緒都調動不起來。
正是因為看到這份數據,幾個曾對裴葉有心思的小伙伴才默默將愛的苗苗掐滅。
還是當兄弟吧,畢竟不是誰都頭鐵的,明知道沒結果還去撞南牆。
銀發青年也是其中之一。
他曾試著去撞南牆,只是後來的教訓太慘烈,差點兒給年少的他留下心理陰影。
裴葉︰「……」
銀發青年無奈︰「想想,當年特訓,抵御美色這塊,怎麼拿下滿分?」
兩組個十個虛擬俊男靚女,輪流來試驗。
但不論怎麼搔首弄姿,怎麼使勁渾身解數,這人都能淡定嗑瓜子看著動畫片。
看看,這還是人嗎?
裴葉斬釘截鐵︰「屁,那是我天賦好!定力強!不為男色所動!」
「那後來風靡的虛擬伴侶,去申請了嗎?」
「我申請了!」
「有玩嗎?」
裴葉道︰「傻批才玩紙片人。」
銀發青年︰「……開心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