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子雨 068章 阿彌陀天尊

作者︰最愛吃咖喱投推薦票 章節目錄 加入書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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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月初七,再有一日便是夏至。

陽極而陰衰的日子,木棉雖是大鬼,又有驪珠護持,還是顯得有些焦躁,白梨高高的枝干被她綁上了鵲兒買來的秋千,在斑駁樹蔭底下漫不經心的擺蕩。

「怎的不去雪山上待著?」

木棉拿濕漉漉的眼楮瞧著姜寧,委委屈屈道︰「說好陪你練功的。」。

姜寧擺擺手,「改日,改日。」。

一揮手,雪山上就有大雪化作長龍飛過,施施然從頭頂落下,小天地中的燥熱之氣稍稍消解了些。

木棉眼眸中有異色閃過,「在這里,你其實並不怕我吧?」。

姜寧笑笑。

哪里有木棉想的那麼厲害,只不過他要是死了,這片空間就會崩塌,木棉也活不下去罷了。

姜寧走的都是沒人煙的路,飛得又急,繞過了山陰,繞過了青槐,沒過幾日,就到了南北兩國的交界。

大晉王朝論位置已經偏北,論氣候冬日降雪,卻被算在了南十三國行列,只因其本是南域第一大國大唐的一部分。

許是氣候的原因,北人的作風也冷硬些,大唐四分,晉,唐,吳,隋四個王朝大晉最小,與南唐的戰事卻最為慘烈。近十幾年來,晉,吳,隋三國同南唐的戰火漸熄,小摩擦卻依舊不斷。

南唐東線和西線上所謂的小摩擦大約也就是些凡人將卒隔著城牆拿弓箭互射幾輪,叫罵幾聲,十場小仗打下來,兩邊的死傷加在一起也不夠百人。

北線同大晉王朝的戰爭比起東西兩線就要顯得殘酷得多,不打則已,一打起來不分出個勝敗輸贏決不罷休。

北線最容易死人,卻最不缺人。

兩國有本事有野心卻沒靠山的人最喜歡來。和平年代,將卒武夫乏用之地,想要升遷卻無後台的人憑的就只能是軍功。

至于其他相對平穩戰事不多的三線戰場,都是那些將種門閥自家的後院,樹苗一早就栽種好了,只等那樹上結出了官帽子,便讓自家後輩伸手去摘。

手段嘛,很簡單。帶上兩三千騎的騎隊跑到敵國領土之上一番游獵,屠幾個毫無防備的山野村鎮,割些男人的腦袋回來,便是殺敵幾千幾萬的如山鐵證,加官進爵如喝水般簡單。

這三線的戰場都是肥肉,被那些上層豪閥依著官帽子的大小第次瓜分,到了那些沒有門第的人手里就連殘羹冷炙都剩不下多少。

唯有在真刀真槍上陣肉搏的北線這些人有可能憑著本事搶到幾塊肉吃。

南唐乃是原大唐皇室的這一脈,實力最強,大唐分崩離析的之後以一敵三仍舊處在上風。北線戰事雖然慘烈,歷年卻都是南唐這邊佔上風。可是這一段時間,風向漸漸有些變了。

褚傾城可不管這麼多,她只是來超度亡靈的。

褚傾城長的一點也不傾城。本來有著白皙肌膚的她勉強還算得上清秀,只可惜隨著年齡變大漸而生出了些雀點,若只長在鼻頭些瞧著也還算可愛,只可惜天不遂人願,漸漸的兩片腮幫子上也生出了斑斑點點。大眼珠子忽閃忽閃,笑起來除了傻,還是傻。

她原本是住在西北邊境同大晉和大隋三國交界的君山城外,動亂的年景幸運的沒有死掉,可在不久之後的一場大隋騎軍的外出游獵之中卻和父母還有弟弟走散了。

與其說是走散,倒不如說是被拋棄。

當時整個鎮子上的人都在倉皇逃命,爹爹在前頭趕著騾子,她就和弟弟還有娘親坐在安了倆 轆的騾車上。爹爹嫌那騾子跑的不夠快,怕給那些游騎追上,就把她扔下了車。沒辦法,閨女不如崽子金貴。

褚傾城還是活了下來。因為後頭追著人殺的那幫游騎都被一個黑衣服的老頭子給超度了。

老頭子扒了那些死人的皮甲,逐個翻撿,掏光了他們身上的瑣碎銀錢。

褚傾城當時給嚇壞了,以為那老頭馬上就要來超度自己。死命的跑,卻有一只水缸粗細的大黑手從地底下長了出來,把她從頭到腳都抓在了里面。

老頭子把一個指肚大小黑乎乎的瓶子立在了地上,然後又從懷里掏出來一個黑乎乎的土塤,約莫都是拿黑窯子里的黑土燒成的黑心貨,反正那老頭子全身上下就沒有一件東西不是黑的。

稀里糊涂的把那土塤湊在嘴邊,吹出來的聲音還沒有自家養的那頭大黑牛叫起來好听。

然後就有黑壓壓的黑雲黑氣從地上還有尸體上飄了出來,一股腦兒的鑽進了那個黑乎乎的瓶子里。

那黑老頭收完了黑氣,又拿木頭塞子慢吞吞把瓶子蓋上,右手立于胸前,道了聲‘阿彌陀佛’。

褚傾城尋思著反正自己馬上也要死了,倒不如硬氣點,也不再計較那大黑手捏著自己的事情,笑道︰「你這老頭子好生古怪,頭發那麼長,還殺人,冒充什麼和尚?」。

那黑老頭聞言有些尷尬,整了整有些凌亂而且生了補丁的黑色長袍,一本正經的改口念道︰「無量天尊!」。

褚傾城又好氣又好笑道︰「你到底是阿彌陀佛還是無量天尊?」。

黑老頭想了半晌,終于眼前一亮,正色道︰「我是阿彌陀天尊!」。

褚傾城又道︰「那你剛才那黑乎乎一片又是在干什麼?」。

老頭子拍了拍干癟如枯柴的胸膛,一臉的得色︰「老夫,哦不,本天尊是在超度那些戰死的將士!」。

褚傾城才不信他的鬼話,別人超度亡靈都是佛光普照,清氣滿乾坤,哪有這麼黑壓壓禿鷹吃肉一般的黯淡場面,肯定是什麼上不得台面的驅鬼役魂之術,當即就到︰「那你是不是打算把我也一並超度了?」。

老頭子兩眼放光,笑眯眯的搖頭。

「那你想干什麼?」褚傾城有些怕了,她听說過有些人特別喜歡老牛吃女敕草,她雖然長的次了點,卻勝在鮮女敕可口,萬一要是給這老不羞禍害了,還不如直接死在了那些游騎兵刀下干淨。

老頭子不知又從哪里模出來一根笛子,與那瓶子和土塤一般,都是黑漆漆烏糟糟的土窯貨.那黑笛子被塞到了褚傾城的手心。

褚傾城就這麼糊里糊涂的成了黑老頭的徒弟,幫他吹笛子。

老頭子住在不遠處的楊子鎮外的破舊城隍廟里,十里八街的人都認識他,卻不知道他到底是個什麼名姓。只因他總喜歡鼓搗那個黑乎乎的土塤,便都叫他老塤頭兒。

老塤頭兒別的本事沒有,只會做法事超度亡靈,半輩子吃進肚子里的飯都全憑這麼一招鮮。雖然他穿得破破爛爛,使出的超度功夫也是陰里怪氣,找他做法的人卻總是很多。

原因也簡單,靈啊!

據說他剛來楊子鎮的時候挨了好一陣子餓,就是因為做法的模樣太像邪祟,誰都不肯請他。可後來鎮子外頭的亂葬崗里生出了厲鬼,請了好多平日給鎮子里的死人超度的法師道士還有大和尚,結果瘋的瘋死的死逃的逃,一個濟事的都沒有。

後來終于有人想到了住在鎮子外城隍廟里的那個古怪老先生,抱著死馬當活馬醫的態度拿了好酒好菜還有白花花銀兩到城隍廟里去請了老塤頭兒,結果那老頭進去不到一刻鐘就優哉游哉的提了他那黑黝黝的瓶子出來。屁事兒沒有!

起初還有人不信,日子久了便發現亂葬崗那里真的沒有再鬧過鬼。打那之後的幾十年,老塤頭兒就再沒餓過肚子。連帶著那座破落城隍廟里的的香火都旺了一些。

再後來,當初的那些年輕人都成了拄拐的龍鐘老人,老塤頭依舊時不時的靠著那城隍廟前的石獅子吹著他那個又丑聲音又難听的黑漆漆土塤。

一直到這時,所有人才終于相信,這個在破廟里面住了幾十年,給人超度亡魂為生的老頭兒真的是個隱藏在人世間的陸地活神仙!

褚傾城跟著那老頭回來的時候,心中還是有些忐忑,她雖是個姑娘,卻也懂些人事,那黑老頭說要收她當徒弟其實倒也無妨,反下沒了爹娘當下她也無處可去。可那老頭卻叫她給他吹笛子,鬼知道吹得是手里那支烏糟糟的黑笛子還是別的什麼惡心東西?

直到跟著老塤頭兒從楊子鎮東頭往西頭鎮外面的城隍廟走去的時候,她瞧見鎮子里的那些個村民都略顯恭敬而且善意的上來打招呼,這才把吊起來的心整個的放了下去。

跟了那老頭許多年,除了楊子鎮,去的最多的地方就是戰場。東庭域佛教式微,道家真人也甚少參與兩國之間的戰爭,本來這些超度亡靈的事情是有不少人願意做的,同老天爺做無本的生意,積攢功德,只賺不賠。可王朝里總有些人喜歡發死人財。

你道家佛家的人都想來我的地盤積攢功德是吧?行啊,這些功德值多少元液?你總得給我們分潤一半。換算成元液也好,心法也好,丹藥那是最好!

起初像是青玄這些山門也不太計較那些雞毛蒜皮的東西,畢竟是自己的了好處,隨手掏出些丹渣藥末打發了那些朝廷的人便是,都是一個地方出來的,低頭不見抬頭見,就當是給個面子了。

可是人心不足蛇吞象,不管是南唐還是大晉或者別的什麼王朝,這些烏煙瘴氣的事情越發的多以至于幾乎形成了一股風潮,好像別人跑來給你超度亡魂都是欠了你們王朝天大的情分!

事情發展到最後,超度亡魂已經幾乎變成了一樁樁利潤豐厚的買賣,竟能細化到一個亡魂值多少元液,一條人命能換幾包丹渣的程度,甚至有人為了從中牟利,不惜使用陰謀詭計串通敵國將領約定好在哪個地方打一仗,我們兩邊各自要死多少人,多少個亡靈算你的,多少包藥渣算我的這種可笑可悲又可恥的事情。

這些污人眼楮害人耳朵的事情終究是傳到了當時尚且健在的木天尊耳中,老人一怒之下就命令東庭域所有的門派不得主動為任何王朝的戰場超度亡魂。你們不是把死人當功德賣麼,好啊,我們也把超度亡魂的事情當成交易來做。超度亡靈,你們王朝給出的價碼不夠,我們就不管。

起初各大王朝都不以為意,可是戰爭總會發生,日積月累,戰場上的死氣怨氣毒氣越來越多,這其中的危害就漸漸的顯現了出來。

不到十年的光景,到處都有厲鬼危害人間的事情發生,尤其是那些邊陲要塞之地,即使有著城牆和陣法的防御,依舊接連有人死在厲鬼手下。這還不是最可怕的,大晉王朝東邊的天風王朝同濱海的大齊是世仇,戰爭綿延了數百年都不曾停止,沒有了宗派之人及時的超度亡魂,最後竟生出了一只神象境界的血魔!兩國足足有七個大城十多個小城上億的生靈被那血魔和他的爪牙盡數吞噬。

要不是那血魔誤打誤撞跑到了幽極谷的宗門撒野,被前代的谷主出手解決掉,尚且不知還要死多少人。

物極必反,打那以後就再沒有宗門的人肯主動出來給戰場超度亡靈,王朝的人來求,價碼也是越來越高。沒有辦法,道門的《度亡經》還有佛門的《往生經》雖然在人間廣有流傳並不算什麼秘密,但能夠真正做到超度戰場上成千上萬亡靈的人,即便在佛道兩家中也是少之又少,是典型的易學難精,更加上沒有配套的佛道兩門的義理精要,想要達到那種大慈大悲普度眾生的心境更是難上加難!

道門要的價格越來越高,王朝就開始想通過別的辦法解決問題。比如說找些懂得馭鬼煉魂之類法門的人來達到同樣的效果。雖然沒有超度亡魂,但是只要把他們全部抓走或者煉化豈不也是一樣?

老塤頭兒就是這樣的人。褚傾城也是學會了他那本黑乎乎的《馭魂訣》之後才後知後覺的明白原來自己上了賊船。

可她一點兒也不後悔,沒有師傅,她早給那些打不過正經軍隊,只敢找老百姓下黑手的游騎兵給殺掉了,指不定要先禍害了才殺,連清白都保不住。

戰場上的亡魂很多,每次吹笛子都要吹得口干舌燥才能把它們都收到瓶子里,那些小氣的軍官一次也就是給個二三十兩的銀錢,半滴元液都買不起,不,半滴的半滴都買不起。

師傅總喜歡吹牛說他曾經是幽極谷底下二流宗派馭魂宗的內門弟子,褚傾城半點都不信,心道這《馭魂訣》雖然沾了個‘訣’字,可是半點都不厲害,每次捉鬼都要把她嘴巴里的最後一滴唾沫都吹干才能勉強捉到十幾個,那個歪歪扭扭黑漆漆的鬼手也就欺負欺負那些只有凝血三四層的游騎兵時還勉強能使,踫到了更厲害的就要掉頭逃竄。什麼嘛,她都已經生虛一層了,連個凝血的都打不過,馭魂宗身為堂堂二流的大邪派,怎麼可能有這麼垃圾的心法。

褚傾城想,那本黑書書真正的名字估計是叫‘馭魂術’或者‘馭魂大法’之類的蹩腳功法,被師傅偷偷換了找人書皮而已。至于自己那個活了挺久但是除了會抓鬼和會吹牛之外沒什麼大本事的師傅估計也就是馭魂宗底下的天鬼宗底下的萬鬼門底下的小鬼門之類小門派里的外門弟子罷了。

如果不是,那他為什麼這麼簡單就死了呢?

褚傾城覺得都是自己不好。所以師傅才死掉的。

上月初五,那個吳校尉跑來城隍廟找師傅去戰場辦事兒的時候,楊子鎮隔壁的松子鎮里其實根本沒有人找她去超度亡魂,只是因為她想去松子鎮看看那個思慕已久玉樹臨風的李公子而已。

李公子是那個肥頭大耳長得像豬一樣的李員外的兒子,可是他長得眉清目秀,約莫要比女孩子都要好看一些。周邊的四五個鎮子里,十個女孩子里面約莫就有十個都思慕他。不止是因為他長得好看,還因為他心善。李員外是個吝嗇的李剝皮,可是李公子總是趁著爹爹不在鎮子的時候施舍窮人米糧,為此還同父親爭吵過不知幾回。

褚傾城思慕李公子並不是因為那些,只是因為他撿到了她的笛子,就是那個黑乎乎丑巴巴的笛子,然後就拖著他那副病弱的身軀一路從松子鎮一路跑到了楊子鎮外的城隍廟,邊走邊問,費了整整半日的光景才氣喘吁吁的交到了她的手中。

那是她吃飯的家伙,師傅可沒有第二支丑笛子給她。

李公子把笛子換給了她就等于把她的飯還給了她,她最怕餓肚子,所以她思慕李公子。

那一日是李公子從縣城的書院中趕回來的日子,周邊鎮子上的很多姑娘都一早就跑去了松子鎮,她也沒有例外,早早就想好了說辭,吳校尉慌里慌張跑進來的時候,她正好雀躍的跑出了城隍廟!

褚傾城站在戰場上,手中拿著黑笛子,她知道,往後超度亡靈的事情,就只能自己一個人做了。

黑乎乎的笛子拿在左手,褚傾城輕輕一笑,仰頭看著有些模糊天空,伸出右手斜斜朝天。

「阿彌陀天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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