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九章   羔羊跪乳

作者︰烈日焱焱投推薦票 章節目錄 加入書簽

我的兩個親叔叔,都盯著我家的家業哩!」

張宏嵊說著,默默嘆了口氣,然後繼續開始他深深地回憶。

「那年我十歲,弟弟才不到一周歲。兩個親叔叔合謀侵佔了我家田產,他們把我娘和我趕出家門。

什麼良田細軟,分文都不可多帶。娘穿著一身綢子的褻衣,左手牽著我。右手抱著我弟弟,大半夜被攆出了張府。

娘無處可去啊!她從前都未曾出過家門。

無處去,天又冷的滲人。娘只好帶著我往有片瓦遮風的地方去尋。

後來尋到了一棟破廟,我們娘仨便草草在破廟住下。

當初我們從家里被趕出來,家里僕人紛紛被遣散,只余下幾頭女乃羊羔。

有頭小羊羔也就剛剛兩三個月大,我娘尋樂子時偶爾喂喂它,喂最女敕的細草。

都是烏鴉有反哺之情,羊有跪乳之恩。我們娘仨被從張府趕出來時,那頭小羊羔聞著我娘的繡鞋,便跟著我們一起跑了出來。

我們走到廟中,一個女人拖著兩個拖油瓶,身邊還有一頭走路都在搖晃的小羊羔。

兩個叔叔見不得我們有半點好。他們糾集眾人,怒氣沖沖的趕到廟中。他們冤枉我娘克夫,說我娘跟張家毫無瓜葛。

總之,直到那時我才明白,什麼骨肉兄弟,什麼手足至親。在一個「錢」字面前竟然什麼都算不上。

叔叔們當著我娘的面,惡狠狠的把那小羊羔摔的粉身碎骨。

張家的東西,乃至張家的畜生,我們都不可以染指半根指頭。

我記得清清楚楚,那小羊羔就趴在地上,嗚咽嗚咽的不停痙攣。它的嘴角和顱骨滿是鮮血。

娘捂著臉,一個人蹲在破廟的石菩薩下嚎啕大哭。娘哭,弟弟也跟著哭,只有兩個叔叔是笑的,他們不止笑,而且面露凶光。

叔叔們鬧過這一場後,弟弟便緊接生了一場大病。一直高燒不退,娘身上一個大子都沒有,請不來大夫,只能看著弟弟活活遭罪。

後來沒幾天,弟弟便燒死了,娘就每天抱著弟弟的尸體,在懷里搖啊搖,好像是得了失心瘋,也有可能娘心里本還清楚,只是沒有能力來面對現實。

娘走的那天是正月初七,我記得十分清楚。我們老家那邊幾乎常年都沒有下過雪的。就在我娘走的那日,嵊縣破天荒的下了一場薄絨小雪。

我端著一個破飯碗,挨家挨戶的去討飯。討回來飯就趕緊往破廟里奔,可以和娘一起熬雜菜湯充饑。

那天是正月初七,剛過完陽歷年沒幾天,馬路邊上還都是火紅的炮仗紙屑。

我端著破碗一家一戶的敲門,見人便說。

‘大爺大娘,嬸嬸阿伯你們行行好吧!給口干糧救救我們的命吧!’

其實,整個嵊縣哪有不認識我和我娘的,張府大爺剩下的獨生子,還有一個苦命被小叔子侵佔家產的瘋女人。

那天我的收益頗豐,不止討來了一大滿碗的剩菜,竟還有人給了我半碗魚頭湯 !

我們老家臨近海邊,特產這些海貨,魚蝦都撿最新鮮的煲湯,味道出奇的鮮美。

我一手捧著剩菜,一手抱著那半碗魚頭湯。頂著淅淅瀝瀝的薄絨小雪,便往破廟里面趕。

回到破廟時,我娘懷中抱著弟弟的尸體,身體已經凍僵。

我們那地方,四季如春。說來也是可笑,我娘家是被凍死的 !

也或許是餓死,是心如死灰。又或許是覺得冷,心冷吧!

在那炮竹聲聲辭舊歲的大年初七,我唯一的親人,也在我眼前撒手人寰。

後來便遇見了師傅,就是咱們陰山簿現在的掌門,那時他的年紀也不大,能與我現在差不多吧,三十左右,剛剛接任陰山簿。

師傅見我無親無故,又實在可憐,才善心大發把我帶回陰山。

春去秋來,這掐指一算,如今也整整18年了。」

我萬萬不曾想到,張大哥他的身世也這般苦 !

我以前羨慕他,覺得同樣作為男人,他活的尤其像個男子漢。是那樣和善,仁慈有擔當。

如今,原來家家都有本難念的經。蕭條的年代,誰又說不出幾件心酸往事。

張大哥對我道。

「只可惜我弟弟死的早,倘若他現在還活著,也應該同你差不多大,十七八歲的年紀。

關鍵,我以前想娘,想弟弟。總是回憶不起他們的模樣,我說你有可能也不信,自從我第一眼見到你,便覺得有一種莫名的熟悉感。覺得如果我弟弟還活著的話,大概也應該長得跟你差不多模樣吧。

瘦瘦小小,大眼楮,高鼻梁,面龐枯黃卻難掩秀氣。尤其是你笑起來的模樣,靦靦腆腆,讓人看著就倍感親切!」

「那你就把我當你親弟弟!」

我憨憨的笑著,不自覺的裂開滿嘴的虎牙。

張大哥用他的大手揉揉我的腦袋。

「好了!別說這些沒用的,在我心中,你就是我親弟弟,大哥教你識字!」

我們險些忘了自己偷模來到供廟堂里的真正目的。張宏嵊說,要幫我補文化課 !

從最基礎的漢語拼音開始,一個字一個字的認,今日不消多學,張大哥說,首先把漢字一到十學會即可。

這些漢子說話也奇怪,有橫有豎有撇有捺,每個形狀都各有不同,寫出來卻又是那同樣的方方正正。

張大哥每寫上一個數字,便親自為我朗讀一遍。

「一,二,三,四……九,十!你可學會了?」

我不知所措的搖搖頭。

「每個字看著都不難,就是不知為啥,我怎麼也記不住。」

我天生就是個笨材料,從我爹往祖上倒八輩,家里都沒有一個認大字的。按照老話來講,祖墳上的煙灰里沒燒這些東西,天生就不是讀書的料兒。

張大哥便坐在我的身邊,苦口婆心的安慰我。

「認字沒有這麼快的,都是一個字形,一個字形的死記硬背。今晚回去好好睡一覺,說不定等明天早上一起來,就算你記不住這些字,這些字也該認得你了!」

我滿懷信心的點點頭。張大哥說啥我都信,他說我能學會認字,我就一定能學會認字。

張宏嵊說著,還拿起毛筆,在草紙上端端正正的寫了兩個大字。

這兩個大字有橫有豎有撇有捺,每個細節我都認識,只是合在一起,就成了天書奇潭,看的我兩眼發花。

張大哥用手點了點這張草紙,挑著眉毛問我。

「認得這兩個字嗎?」

我搖搖頭。

「這麼難寫,我哪里會認得!」

張大哥對我道。

「那你從今天起,可得把他們好好記住了,這兩個字是——施現。你的名字!」

「啥?這就是我的名字?」

我看著復雜的,那麼多筆劃的兩個漢字,簡直難掩自己內心的激動。

我還是頭一回曉得,原來我的名字是這麼寫的 !

點橫撇橫豎提……咋能這麼難寫 ?真是不得不佩服我爺爺,我們老施家祖輩就沒有一個肚子里沒有墨水的人,竟能給我想出如此一個晦澀難懂的名字來!

我們臉上洋溢著滿滿的興奮,然後好奇地問張宏嵊。

「那張大哥,你的名字咋寫 ?」

張宏嵊默默拿起毛筆,又在那草紙上,把他的名字工工整整地寫下。

左邊是三個字,張宏嵊,右邊是我的名字,施現。

我們兩個人的名字並排在一張草紙上,工工整整,排列有序。我偷模的將這張草紙揣進懷里,我就想好好的留著它,給自己做個紀念。

入夜,張宏嵊親自把我護送回臥房。他總是會擔心小孩子一般的擔心我,覺得我的腿腳不靈便,生怕我在夜里磕到踫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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