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水靈嬌羞地點點頭。
我姥姥掩嘴樂起來,「明天讓容媽帶你轉轉,家里的大大小小她都清楚。」
楊水靈扭臉望了望一旁的容媽,那是個老女人,穿戴利落,面無表情,嘴上涂著猩紅的顏色。她沖著她笑了笑,容媽卻依舊面無表情,像具干尸一般。
翌日,楊水靈早早就起來了,她給我姥姥請完安,便隨著容媽在宅子里轉起來。李家的確很大,整個宅子是一套十的布局,若是沒人領著,外人恐怕早就轉了向了。容媽帶著楊水靈轉了半天,她們去了庫房、花房、家丁和丫頭們住的地方,轉回來的時候,楊水靈突然叫住了容媽。
「容媽,我們好像還沒去西北角那套院子。」
容媽望著西北角,許久,才擠出一句話︰「那個院子太髒了,沒什麼看的。」
「我不怕髒,容媽,你帶我去看看。」楊水靈邊說邊向西北走去。
容媽突然一把拉住楊水靈,冷冷地說︰「那地方,少女乃女乃最好還是不要去。老太太已經在等您吃中飯了,我們還是趕快回去吧。」她說完,松開手,兀自走開了。
楊水靈愣在原地,她抖了一下,不知是容媽的話還是容媽冰涼的手刺激了她。她仰脖向遠處眺望,遠遠地,只能看見那灰黑的院牆和一棵張牙舞爪的枯樹,樹上落著幾只烏鴉,一動不動地,如同串在樹枝上的一顆顆人頭,突然,烏鴉們叫了起來,像人頭驀然張嘴呼喊一般。她感到一絲涼氣從領口鑽了進來,便匆匆離開了。
夜里,我舅舅和楊水靈躺在床上,兩人都睡不著。窗外明月當空,透進明亮亮的白光,兩人閑聊起來。
「今天在宅子里轉了轉?」我舅舅問。
「嗯,宅子老大了,轉得我都找不著北了。」
「沒關系,過些日子你就熟了。」我舅舅停頓了一下,「對了,這宅子你哪兒都能去,就是西北的那套院別去。」
「怎麼你也這麼說?今天容媽還攔著我不讓去。莫非,那院子里還藏著什麼寶貝,怕我知道了不成?」
「說不讓你去,自然是有道理的,你听話便是了。」
「總要有個原因吧。」
「告訴你,怕你害怕。」
楊水靈不語,她一眨不眨地盯著李白樹的臉,那張被月光照得白慘慘的臉。她在等著答案。過了一會兒,李白樹從牙縫里輕輕擠出幾個字︰「那院子鬧鬼。」
他剛說完話,天上突然飄來一朵烏雲,將月亮遮蔽得嚴嚴實實,屋內瞬時漆黑,李白樹的臉也隱匿在黑暗之中了。楊水靈有些怕,她叫李白樹,卻無人回答,她更怕了,伸手去抱李白樹,可是模到的卻是一團空氣,這時,烏雲飄過,月亮又露了出來,她驚訝地發現李白樹不見了,她頭皮立刻炸了開來,翻身坐起,一點點向床邊挪去,與此同時,一只冰涼的手緊緊地攥住了她的手,她「哇」的一聲竄到了地上,卻見李白樹正蜷在床邊,捂著嘴在樂。她吁了口氣,氣惱地上了床。
李白樹也向床上爬去,邊爬邊笑,「說了你會怕的。」靜默了半晌,他拍了拍楊水靈,「我是假的,那院子里的可是真的。」
楊水靈又望向李白樹,李白樹再一次消失在黑暗之中,她一把抱住了李白樹。窗外,烏雲又遮蔽了月亮,這一次,久久沒有散去。
翌日醒來,楊水靈對那個西北角的套院越發好奇起來。她想,那里面真的住著一個鬼?若是真的,那些磚瓦牆壁又能阻止一個煙魅一般的魂魄嗎?她覺得容媽和李白樹都在騙她,而原因,只能說那里藏著一個秘密,不可告人的秘密。她決定抽空去那個套院看看。人就是這樣,越見不到的東西,越覺得好奇,越想一窺究竟,哪怕看到了嚇得汗毛倒豎、後悔莫及。
一個大晴天,午飯後,李白樹躺在床上睡得很沉。楊水靈躡手躡腳地步出了屋子,沿著狹長的小道向西北那套院子走去。她很快來到院門,翻出鑰匙,打開那把銹跡斑斑的鎖,推門準備進去時,抬頭望了一眼那棵枯樹,樹上依舊烏鴉成群,那些烏鴉紋絲不動地與她對視著,似乎在看一具美味的腐爛尸體。她感到有點怕了,猶豫了一下,還是推門走了進去。
真就像容媽說的,院子里很髒,滿地的灰塵,風一刮,塵土飛揚。楊水靈環顧了一番,發現院子里有三間房,兩間沒上鎖,正房卻掛著一把碩大的銅鎖,她徑直向正房走去。她站在門口踅模鑰匙,突然被人一把環腰抱住了。她驚叫一聲,扭回頭發現一個蓬頭垢面的老頭正在沖她呵呵傻笑。
「你是誰?!」楊水靈掙月兌老頭,捂著胸口,不由自主地向後退著。
老頭依舊還是傻笑,嘴里嘀嘀咕咕道︰「我和你好,我和你好,我和你好!」他越說越興奮,張開手又向楊水靈撲去。
楊水靈嚇得尖叫連連,那一樹的烏鴉被驚飛起來,像一團黑雲一般繞著房子不停地飛。她左躲右閃想要逃出去,可是老頭靈敏地堵截著她。她對老頭求饒,但老頭卻仍舊只是傻笑。她恍然大悟,這是個瘋子。她有點絕望了,瘋子是沒有理智的,誰也不清楚他們下一秒會做什麼,瘋子甚至比鬼還可怕。
「住手!」容媽突然出現在院門口,她厲聲喝住了瘋老頭,「聶老怪,快回房去!這是新來的少女乃女乃,你也敢撒野!」
聶老怪顯然很害怕容媽,一邊向屋里走一邊還在喃喃地說,「我和你好,我和你好。」
見聶老怪進了屋子,容媽拉著楊水靈快速地走出了院子,然後重新鎖上大門。她扭過頭,狠狠地盯著楊水靈,「我說過這院子不能來,您怎麼還來?!」
「我只是好奇,我是少女乃女乃,里里外外都應該清楚才對。」楊水靈不示弱。
容媽嘆口氣,轉身離開,走了幾步,回過頭來,「總之您不要再來了。」她伸手指著那棵枯樹,「看見那些烏鴉了嗎?它們一飛,我就知道有人來了。今天的事,我不會告訴老太太的。」
楊水靈望著容媽的背影,她清楚容媽最後那句話是在警告她。她很不高興。一抬頭,又看見那群烏鴉,此時,群鴉又落回了樹上,又一動不動地盯著她。這些鳥是容媽的眼線,它們看護著一個秘密,從某種程度上講,它們是另一個容媽,一個渾身烏黑、長著翅膀的容媽。想到這些,她打了個冷戰,匆忙離開了。
夜里,楊水靈將白天的事情告訴了李白樹。李白樹猛地坐起來,盯著她,不語,似乎很是驚恐。
「怕什麼,那里面根本就沒有鬼。」楊水靈輕蔑地冷笑。
「叫你不要去,你偏去。我從小在這宅子長大,為了一處套院,我會平白騙你嗎?傻家伙,鬼是能輕易見到的嗎?」
楊水靈愣住了,「可是,那里面只有一個瘋老頭子呀。」
「那是掩人耳目,就說關了個瘋了的老家丁。」
「你說真的假的?」
「實話告訴你,我還未出生的時候,那院子原本是我爹的一位姨女乃女乃住的,後來姨女乃女乃得病死了,這倒也不是什麼稀奇的事,關鍵是後來發生的事情。」
「後來怎麼了?」
「姨女乃女乃死後不久,她生前貼身伺候她的那個丫頭還住在那兒,後來莫名其妙地也死了。大家都說是姨女乃女乃把她的魂兒勾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