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5︰人族總是這麼卑鄙無恥

叢山之中,碧綠湖泊如巨大蝴蝶鋪開。這里是玉蝶湖,來自三面的陡峭雪山源源不斷送下雪水,與更西面的河溪匯合,再向東面伸展。整座湖泊儼然是方圓千里的地域之心,佔據此處的刀鋒蜥族自然也成了這片地域的無冕之主。

刀鋒蜥族不是因為靠著水佔便宜就成了這座湖泊的主人,蜥蜴人只能泡在湖泊河溪里的話,敵人只需要投毒……不,集體排泄,就能把蜥蜴人燻死憋死。

靠的是英勇無畏,靠的是頭上的「刀鋒鱗冠」賦予全族的榮譽。每當族人耗盡力氣或者處于不利時,鱗冠都會提醒他們,虛弱和怯懦不屬于刀鋒蜥族。所以刀鋒蜥人在戰場上從無畏懼,敵人只有殺光最後一個刀鋒蜥人才會獲得勝利。

那麼東面這幫家伙到底是怎麼想的呢,怎麼敢跑來招惹刀鋒蜥族?以為這邊送走了大半勇士跟隨鱷神王作戰,就有趁虛而入的機會?

刀鋒蜥族的族長黑十九須捻著嘴角旁的胡須,打量東面山脊上的隊伍,腦袋上如雞冠般的鋸齒狀鱗片急速抖動,發出連綿的鏗鏗振鳴。

他完全想不通,這不合常理。

不過族人匯聚起來的戰意已如無形之手,摩挲著他的腦子讓他不願再想更多。看看自己這道山脊的前排,三千藤矛武士嚴陣以待。中間是八百巨鱷騎兵,蓄勢待發。兩側的兩千弓兵散兵佔據了有利地形,正在審視最多兩里之外的山脊,尋找只屬于自己的目標。

能擺出如此嚴密而規整的布陣,這種能力在西嶺無數族群中說不上絕無僅有,但對手絕對不可能具備。十九須滿意的點頭,即便族里主力大半不在,留下來的帶著接近成年的男女,也能維持這樣的戰陣。這可是刀鋒蜥族無數代先輩用血水凝結成的經驗與智慧,已經深深銘刻在每個族人的心靈里。

他再看看身邊,這里也是山脊最高處,三百裝備著步槍、機槍和火箭筒的親衛佔據此處,居高臨下俯瞰戰場,準備在需要的時候投入到戰況最激烈的地方。而在身後的斜坡上,十多部那種杵在地上斜立著開火的小炮正由另一些蜥族人操縱,等著向敵人傾瀉可怕的血火之雷。

人族的武器終究是厲害的,不然他們這些異族也不會被死死封在西嶺里了。刀鋒蜥族還是靠著歸順鱷神王才得到了不少人族武器,大半都被主力帶走,跟著鱷神王去征討萬獸王。留在這里的武器不多,只能用來守護中軍。

難道對面的犬耳和淚鱗族得到了大批人族武器,才敢于挑戰比他們強大得多的自己?

對面牛角號和銅號接連吹響,分布在山脊上密密麻麻也亂糟糟的部隊開始聳動,黑十九須想到了這個可能性,又開始緊張的捻胡須,結果一不小心扯下來一根。

還好,刀鋒蜥人是依據剛生下來就有多少根胡須來命名的,不然他就得改名叫黑十八須了。

眼角瞅到炮隊的隊長舉起單筒望遠鏡,黑十九須又放下了心。操作這種叫「迫擊炮」的是王鱗族的蜥蜴人,也就是鱷神王的直屬部族。哪怕最壞的情況發生了,刀鋒蜥族退守玉蝶湖就行。最多十天,鱷神王的大軍就會殺過來,把對面兩族當做螞蟻窩鏟平。他們是千面王的部下沒錯,可千面王那個家伙藏頭縮尾的,鱷神王才不會給他什麼面子。

這邊山脊上的犀角號開始吹響,前排的藤矛武士轟然起步,朝著山脊下的狹窄山谷前進。很快那里就會變成戰場,成千上萬的半獸人蜥蜴人會擁擠在山谷中沖撞拼殺,再到推壓擠撞,看誰在弓箭投槍以及人族的炮火,乃至激發了力量的勇士碾壓下最先崩潰。

這是西嶺千百年來固有的戰爭模式,從來都沒有變過。戰爭就像扳手腕一樣直接,就看誰有足夠的力量和意志堅持到最後。

黑十九須有充裕的空暇思考更多事情,族里的長老都有豐富的戰斗經驗,別說戰陣的具體調度,連什麼時候吹號進攻都不必他決定。

刀鋒蜥族的整齊戰陣有了變化,藤矛武士自山脊中部向下移動,兩側的弓兵匯聚到藤矛武士後面跟進,散兵在兩翼跟隨藤矛武士。而前者展開的長長陣線,已將山谷之上最平最直的山脊鋪滿。

對方的隊形亂哄哄的,倒是符合其他部族的一貫表現。不過等這些犬耳人和淚鱗蜥人一群群涌到山脊中部時,卻沒像以往那樣繼續前進沖到山谷底部,再朝他們這邊的山脊發起進攻。

黑十九須捻著胡須的手定住,他驚愕的發現,對方不僅停了下來,還開始挖起了坑!

「我感覺……」

指揮炮手的王鱗族蜥人在黑十九須身邊嘀咕︰「有些不對勁。」

這還用你說嗎?

黑十九須只敢月復誹,不敢在面上對這個家伙無禮,此人雖只是個小隊長,卻是來自王鱗族的。

首領猶豫,長老和隊長們沒得到指令,對方即便有什麼異狀也只能置之不理,犀角號吹得更急,戰陣的前進速度更快。

等對方在山脊中間刨出一個個坑,窩在里面架起什麼東西時,那個炮手隊長喔唷叫道︰「不好!機槍!」

淅淅瀝瀝的槍聲響起,並不是機槍,只是步槍,還是那種很老式的只能一發發射擊的步槍。可就是幾百上千枝步槍的射擊,瞬間就在刀鋒蜥人的戰陣前掃出一條血線。無數蜥人撲倒在地痛呼哀嚎,整個戰陣頓時一滯,竟沒了繼續前進的士氣。

能把金屬彈丸射到一兩里外,哪怕是鐵甲都難以阻擋的步槍並不稀罕,刀鋒蜥族自己就有上千枝,都是鱷神王賞賜的。可惜大半都被主力帶走了,族里就二三百枝。稀罕的是對方兩個羸弱小族,一下子就有了這麼多步槍。

果然投靠了人族,成了西嶺異族的叛徒!

「魚鉤大人!」黑十九須招呼王鱗族隊長,「快用炮轟!」

用自己這邊的機槍壓制對方,同時用炮轟,讓族人們一鼓作氣沖上去,只知道躲在土坑里射擊的敵人必然會瞬間瓦解。

「都在坑里呢,效果未必很好。」隊長有些不情願,不過除了這麼做也沒其他辦法了。他的任務就是幫黑十九須守住刀鋒蜥族的家,這個族群出了問題的話他也要被鱷神王問罪。

隊長一陣呼喝,通通一陣炮聲,炮彈在半空拉開淡淡白煙,劃出弧度極大的曲線,落在對面山脊上。

股股煙塵升騰,片刻間彌散到整道山脊,既遮擋了視線,也壓住了密集的槍聲。刀鋒蜥族的武士們歡呼吶喊,繼續向前推進,哪怕依舊一片片倒下,也不再猶豫乃至停步。

「情況好起來了……」

黑十九須暗暗嘀咕,別看族人不斷倒地,真正死掉的不多。受傷的好好治療,基本都能恢復。人族的槍炮雖然犀利,卻很難對西嶺異族一擊必殺。只要最終戰勝對方,控制住戰場,眼前的損失大半都能找回來。

黑十九須還年輕,年初才繼承了父親的族長之位,而父親則以鱷神王麾下大將的身份,帶著族中主力征討萬獸王。他很有自知之明,清楚自己經驗太淺完全無法與父親相比,能在父親出征期間守好家就已是他能力極限。

當然,犬耳族跟淚鱗族這兩個廢柴部族的挑戰算不了什麼,也就是獲得人族支持這一點超出他最初的預料。現在麼,只要把手頭上的力量充分運用出來,應該足以解決這個麻煩……

黑十九須死死盯著山谷底部的動靜,看著英勇的族人沖過山谷,沖上對面山坡,計算著倒下的族人有多大比例,最終能不能沖進煙霧彌漫的敵方陣地。

嗚嗚的嘯叫聲讓他下意識抬頭,有什麼東西沖著他這邊的山頭落了下來,速度非常快。

「族長小心!」周圍的親衛驚呼,蜥蜴人的視力比人族強很多,能捕捉到那縷轉瞬即至的虛影。

沉悶的雷鳴在山頭上炸響,一聲接一聲,同時激蕩出團團煙雲。

是炮,是比自己這邊的炮更強大的炮!

塊塊破片,道道沖擊波激蕩,即便黑十九須展開了自己的力量,忍受著冰寒與燥熱翻滾的不適,給身體又罩上一層護甲,也被炮火翻攪得感知混淆。

等猛烈的炮擊結束,透過濃稠煙塵,他看到一個個彈坑布滿山頭。不僅自己的親衛倒了一地,王鱗族隊長領著的炮隊,不分人和炮,都已橫七豎八的躺倒。

「該死……這不算什麼……」

隊長拖著少了一條腿的身體在地上爬著,斷口溢出縷縷血紅煙氣,再凝成股股血肉芽絲。對身懷惡魔之力的人來說這種傷勢不算嚴重,但此時顯然是沒辦法戰斗了。

「堅持——!」

黑十九須只覺血液沸騰,他不僅沒有畏懼,反而激動得血液沸騰。證明他是個合格的刀鋒蜥人,證明他有資格替代父親的機會來了。

「繼續沖鋒!繼續沖!」

他奔出煙塵,大聲呼喊,讓犀角號手吹出沖鋒號。

對面的大炮又開始轟擊了,不過目標卻是山谷之中的密集戰陣。但這比步槍彈雨還猛烈的攻擊,卻沒能再撼動刀鋒蜥人的士氣。沖鋒號響了,刀鋒蜥人有去無回。

廝殺聲在對面山坡上漸漸喧囂,沖上去了!

黑十九須努力告誡自己,不能太沉不住氣,現在還沒到分出勝負的時候。不過他再怎麼冷靜理智,也覺得最困難的時候過去了。

然而巨大的聲響從對面山脊傳過來,那竟然是人聲,是他小時候見過幾面有點印象的淚鱗族族長。

「十九須!你不要做徒勞的抵抗了!你們的玉蝶湖已經完了!」

「看看你的背後,看湖里是什麼樣子!湖里的水髒了,魚也要死光了,還在這里跟我們戰斗已經毫無意義!」

「趕緊退到雪山上去吧,不然你們就來不及了!」

黑十九須顧不上思索對方為什麼會有這麼大嗓門,趕緊回頭打量,穿透彌散塵霧,他看到猛烈的白煙正從西邊的湖面上升起。他不知道那白煙是什麼東西,但下意識的就肝膽皆裂。不必猜就知道,那一定是某種毒藥,湖水正在被污染。

不只是他,山頭上的親衛們紛紛驚呼,再痛苦的喊叫著,那是他們賴以生存的家園,現在就這麼被污染了。

不僅是山上的刀鋒蜥人,山下的、山谷中的、沖上對面山坡的,所有刀鋒蜥人都像被一盆冰水澆下,劇烈的冰寒如刀子刻著心口。

先是騎兵們驅動巨蜥退回山脊,打量湖泊,引得弓手們如潮水倒卷們撤退,接著是沖過了山谷的散兵和藤矛武士。哪怕慌亂之下踩著了受傷的同伴甚至尸體,他們也顧不上了。如果連家園都被毀了,他們的戰斗還有什麼意義?

數千刀鋒蜥人就這麼潰退下來,朝著玉蝶湖急奔。然而等黑十九須帶著親衛搶先沖到湖邊時,道道白焰自側面的迷離中燃起,再如流淌的岩漿,給了潰敗的蜥人最後也是最致命的一擊。

黑十九須是個很強大的「魔裔」,擁有完整的惡魔之軀,當他激發出所有力量時,他的父親……也就是前任族長也很難穩穩壓制住他。

可他此時卻連惡魔之力都難以維持,只是兩三下,就被一頭裹著熾白焰火的花熊撲倒,騎在花熊背上的那個人族少女用像是鋼絲做成的鞭子卷住他時,他連反抗的心思都沒了。

到了湖邊他看得更清楚,漫天的白煙正在湖邊彌散,還帶著奇異的燥熱和嗆人的臭氣,這自然是毒藥,足以把所有湖水都蒸發干淨的毒藥。

「住手……快住手……」

被少女的部下按在地上五花大綁時,他還在泣血般的呼喊︰「你們要什麼我都給,快停下來,快救……救救我們的湖!」

「那只是生石灰,」湖邊的大帳里,少女對五體投地的黑十九須說︰「並不是毒藥,相反還能幫你們淨化湖水,到明天就沒事了。」

「你不相信也無妨,時候到了你自會知道。」少女的語氣滿含憐憫,「就像半個月前跟你商談修路和雇佣族人的事情,你卻置若罔聞還出言不遜一樣。那時候你不把我們放在眼里,現在該知道是怎麼回事了吧?」

「我……我知道……」黑十九須還是不甘心,「可鱷神王並不知道,你得罪我們刀鋒蜥族不要緊,得罪了鱷神王,下場會很糟糕的。」

「無所謂了,」少女嘿嘿冷笑,「到時候就把你們的玉蝶湖變成戰場,到時候這座湖是真的沒救了哦。」

「我……你……」黑十九須身軀發抖,痛苦的以頭撞地,「你們到底是誰?要在這里干什麼!?」

「我們就是來做生意的,」少女嘆氣,「誰讓你不相信呢,只好先下點功夫讓你听得進我們的話。」

蜥人族長憤恨的道︰「卑鄙無恥的人族!你們總是這麼……卑鄙無恥!」

大帳外,一隊隊刀鋒蜥人的俘虜被押去搭建戰俘營,孟武搓著下巴,難以置信的嘀咕︰「到現在我還不相信,就這麼輕易的解決掉了?」

「這叫輕易嗎?」這半個月來四處跑腿的毛絨絨嚷道︰「從禁軍那拉了一個炮營過來,從錦衣衛和汶州經略那搜刮出一千枝步槍,這兩件事都是我在跑啊!」

「的確啊,」孟武贊嘆道︰「最關鍵的是提督大人真的說服了朝堂,允許從翠海向西嶺深處修路,這才是最關鍵的,真不知道提督大人是怎麼做到的。」

大帳里,看著在威逼利誘下徹底低頭的黑十九須,少女身軀內的男人之心正在哀苦低嘆。

為了解決刀鋒蜥族這個麻煩,為了讓朝堂認同修路之策,他可是付出了慘重代價。

相比之下,指揮犬耳淚鱗兩族對戰刀鋒蜥族,用生石灰制造毒害玉蝶湖假象,再親自控制紫綃率領魂獸騎士側擊,這一系列戰術花費的心思和付出的辛勞,壓根就不值一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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