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0︰你讓我沖那我就沖了啊

我這個兵部侍中、提督墜星海、錦衣衛同知是女皇選的,女皇既然如此信任我,你們為何還要質疑?質疑我就是質疑女皇!

若是女皇沒開口,高德舉起這根幌子砸到鄭崇頭上,的確無賴了點但很有效。可女皇開口奪了這幌子,高德就不能再把鍋丟回去了。

看起來女皇壓力不小啊,這項認命並沒取得大多數重臣的認同。高德昨天跟林德誠左大道這兩個熟悉內閣風向的人談過,也以通報呂九眉近況為由頭模過呂適行的口風,總的來說鄭崇並沒有陰陽怪氣,他的質疑就是大多數重臣的心聲。

自高德擔任馴象所百戶以來,短短三四個月時間,驅逐了借老太子滲透現世的惡魔,清理了企圖篡奪權柄破壞大明祖制的魔人勢力,還幫剛出道過于莽撞的女皇按住了混沌之潮。更引人矚目的是,通過他的努力,女皇成功的插手到魔人勢力版圖里,成功的將血塔會海塔會這兩股大明最強魔人勢力阻絕在中京四城之外。

若是六部或者中京府體系的誰做出這些功績,朝臣們自然無話可說。問題是這些功績出自錦衣衛羽林衛以及無終宮這樣的女皇近侍體系,對講究「出身」的朝臣而言,就不看作是功績,只是女皇乃至聖山的作為。

「高大人的大名在朝堂上倒是廣為人知,不過卻是以‘女皇駕前第一美人’、‘錦衣衛之花’這類綽號聞名的。姿容之外麼,大家認為你只是女皇……甚至只是遠阪總管手中的一柄利刃。」

看在女兒在馴象所待得不錯的情份上,呂適行說得很通透。「就大明宮閣格局而已,祖山天廟與廟陵衛是聖山所屬,皇帝沾個領轄之名。羽林衛是聖山與皇帝的橋梁,錦衣衛是皇帝近侍。以此為界,內閣所率朝堂,就是大明皇帝領治現世的中樞。其下不論是什麼部堂,不管治理什麼事務,聖山都不該插手,這是皇帝與現世凡人的事情。」

「高大人你雖然出身錦衣衛,但大家已看出你與聖山有特別關聯。陛下委你到兵部就職,主掌墜星海,對抱守那條界線的朝臣而言,那就是過界了。」

「並不是說朝臣們會因此反對陛下,而是陛下以你過界,那就意味著對現世凡人的不信任。既能以你過界,那會不會再接再厲,把其他與聖山有關聯的人也當做臣子用呢?」

「比如朱大都督,他一直擔心女皇把候補刑天插到軍衛里擔任將軍。張大學士經常說? 遠阪總管什麼時候領個大學士的頭餃去管六部? 他也不會感到驚訝。這意味著什麼?意味著聖山不再超然世外,而是作為女皇臂膀來治世。一旦聖山治世? 那意味著什麼?意味著讀書無用? 只有修行神靈之力的人才有資格做官任事,這天下豈不是大亂了麼?」

呂適行的話讓高德昨夜想了很多……

原本他有些不理解女皇為何一定要把他弄進兵部? 成為有資格站在朝堂上參與治理大明的朝臣。他的任務只是去挖黑鯊號,完全可以把他現在這一堆職權塞給某個可信的朝臣? 再把他塞到此人名下掌管實際事務。

現在他明白了一點? 看起來女皇還真動了以自己為突破口,把聖山之人塞進朝堂,借聖山之力管治大明的心思。

對大明……不,對歷代王朝而言? 這的確是有些顛覆。數萬年來聖山在震旦都是超然于世俗之上的存在? 只管剿滅侵入現世的惡魔,遏制魔人擴張,統攬模械交易。別說管治現世,魔人弄出的灰境都不會過問。到了大明,太祖一統社稷? 以皇帝之身鎮壓混沌,聖山朝著世俗邁進了一大步? 但也只限于用廟陵衛的名義,以刑天輔助皇帝鎮壓混沌。

現在女皇這是……

換個角度看? 高德自認為稍稍理解了女皇。她本就是聖山之女,皇位還是意外之下撿到的? 最初在朝堂無人支持? 她不借聖山之力那就無力可借了。到現在她勉強攢起了一波認同她的朝臣? 可她又面臨新的形勢。暗手血塔的陰謀沒能在老太子身上得逞,還被連根拔起清理出了中京四城。中京的魔人勢力格局大變,血塔會海塔會應激之下異常活躍且主動積極。這樣的形勢,還要固守「聖山的歸聖山凡人的歸凡人」之類的原則,那就是頑冥迂腐了。

這些只是高德的猜想,但今天上朝,鄭崇發難,女皇奪了他回避問題實質的忠君幌子,明顯是要他直面朝臣責難,要光明正大的推進「聖山路線」。作為棋子,高德理解歸理解,有情緒卻是免不了的。

伴君如伴虎,古人誠不欺我,何況還是頭母老虎。

高德還能怎麼辦,涼拌當然不行,既然在小麗面前一直都是忠君愛國的人設,這棋子就當到底吧,上熱干面!

「鄙人才疏學淺,連秀才功名都沒有,治世之任當然難以擔當。」

開場白很俗套,沒人在意。哪怕是大學士開口都是「才疏學淺」,以高德的根底恐怕還沒資格這麼自謙。

接著的轉折就讓眾人一怔,「不過如今之世真的是治世,我們這些臣子,真的只是在牧養凡民嗎?」

「鄙人領的這些職權名義上是做什麼,實際上要做什麼,諸位都是朝堂重臣,應該知曉得一清二楚。」

高德掃視群臣,幾個月前,不管見著這些人里的哪一個,他都只有叩拜跪迎的份,現在卻是淡然俯視,誰讓他太高。

「我大明……」

他以痛心疾首的表情和沉重冷肅的語氣發出震耳發聵的震驚體,「危矣!」

既然女皇的用心是讓聖山介入世俗,那他就當好這個急先鋒。

「震旦綿延萬年,凡世便如此刻永無危難嗎?大明已歷千年,真的會千秋萬載?其他人會如此想,那畢竟是凡夫俗子。諸位是何等身份,當真不知道混沌、惡魔與魔人這些事情?當真不明白,我大明是靠皇帝陛下坐鎮社稷之座,才保得震旦千年安寧的?」

高德的反問讓殿上眾人無比愕然,本是以鄭崇為代表的朝臣質疑他為何年紀輕輕資歷空空就能晉位朝堂重臣,他卻一下子把桌子掀了,還要去扯窗戶。

「你……」

書桌後女皇也顯得很訝異,微微張嘴本要喝止,卻被高德驟然拔高的話音堵了回去。

「陛下不是神靈!」

高德向女皇遙遙拱手,又環視了一圈朝臣,讓眾人感覺他的個頭更高了。「否則陛下要我們這些人做什麼?我們完全可以像凡人敬神那樣給陛下燒香,然後坐等風調雨順世道安寧不就好了?」

「我們得幫女皇做事,」高德完全沒用朝臣們千百年來積澱出來的朝堂用語,他壓根就不會,所以全是大白話。「我們的目標不只是幫女皇治世,更是守護整個震旦。震旦若是不保了,還有大明嗎?」

「千年來大明面對的最大挑戰是什麼?不是哪個州縣的凡人造反了,也不是春解秋解的物資和金龍夠不夠花銷,而是混沌的壓迫,是惡魔的侵襲,是魔人的侵蝕!」

「本部堂只是問你個人……」鄭崇回過神來想要攔住高德,我是在審你呢你這掀桌子拆窗戶的干啥?這些事情誰不知道?可誰都明白混沌與人心是勾連的,為了讓凡人安心大家不才裝作不知道麼?

「問我個人,就是問聖山!」

高德擲地有聲,讓群臣們瞪大眼楮暗抽涼氣,他說出來了!

「鄙人任職馴象所,在馴象所檔案里看到的樁樁事跡駭人听聞。從定靈帝到如今四百多年,大明雖還在延續,卻只剩一層皮,而且還只在中京這張臉上,地方州縣卻已糜爛不堪!」

「比如西部州縣的若干礦場,每處聚數萬凡人,不少竟是魔人主持,將這些凡人浸染為魔人,以其肢體髒器甚至腦子為貨物。不少貨物還是盛行于名流貴客間的材料。」

高德把銅鼓山礦場的事情改頭換面拿來說事,其實也說不上篡改。裘正仁提到過,銅鼓山礦場只做高端貨所以規模不大手段也相對溫和,那些做中低端貨走量的「魔窯」,那就完全是比活熊取膽還慘的人間地獄了。而這樣的「魔窯」不僅在震旦西部,北面南面四方都有。只是粗略算下受害者總數,就足以讓人除了喊「大明藥丸」之外,不會再有其他感受。

「看諸公臉色似乎習以為常,」殿堂里沒有驚呼聲,大多數的表情都沒怎麼變,高德冷笑︰「我就不以惡意揣測諸公了,應該沒有哪位用過魔人之血曬干後做的顏料和硯台,還有魔人之骨焚化煉結後做的棋子吧?」

說得如此具體,朝臣們開始四下張望,裝出若無其事的模樣。

「人心與混沌相連,這些事情自然不能敞開來談。」高德放緩了語氣,「可這只是對一般民眾而言,大明軍將官吏,尤其是我等朝臣,若是也裝作若無其事那就有問題了。裝著裝著,不僅習以為常,甚至不覺有異了。「

「惡魔與魔人是時刻懸在我大明頭上的一把劍,任何時候都該當做生死攸關的大事。萬幸震旦有聖山克制惡魔,那麼借聖山之力維系大明便是順理成章。」

「高侍中,」呂適行終于找到了救場的機會,「鄭部堂問你的要害便在這里,你所轄之事確實兼有魔人與民人兩面,魔人之事你有資歷,民人之事卻沒看到,這不由讓部堂以及其他大臣憂心,你個人如何兼顧好這兩面?」

高德也終于找到了把鍋丟出去的機會,「陛下既選中了我,自然信任我。」

「呃……」

書桌後女皇微微側了,她覺得高德這話讓她身上哪里有點癢,想再度喝止吧又不知道該說什麼,紅唇微張終究沒說出什麼。

果然這鍋丟得太直接,鄭崇臉上頓時擠出「就這」的表情。剛才你上躥下跳動靜那麼大,到頭來卻是一句「與我無關」就指望混過去?

「但陛下選中我,是有深意的,」高德嘆氣,「陛下的用心本不該說透,可鄭部堂既然听不明白,我也只好直說了。」

「剛才已經說到,我震旦大明已被魔人侵蝕得千瘡百孔,如病入膏肓,一旦小亂釀作大亂那便危矣。這不是危言聳听,若不是陛下挺身而出,大明已被惡魔篡奪,社稷之座已經崩潰,惡魔正涌入現世無可阻擋,千百年的輪回已經降臨。」

高德說到的這點沒人敢表示異議,呂適行更是大聲附和︰「高侍中說得是,陛下乃救我大明之英主!」

「形勢如此危急,借用聖山之力便是勢在必行。」高德嘴上說著腦子轉著,全是臨場胡編。「以鄙人愚見,陛下選我,除了看中我在處置魔人事務上稍有心得外,更關鍵的原因是我既與聖山有關聯,又出自凡人。我便是一個試點,向諸公展示凡人該如何借聖山之力,協助陛下力挽危局。」

這話听起來就有點道理了,以在場重臣的高度,對人事任用的理解早就超過單純的才干層面,直抵背後的「出身」。高德竟然表示自己腳踏兩只船……不,兼顧聖山與凡人兩面,是女皇特意做的嘗試,听起來挺有道理。

「哎……」

後面的女皇已經沒力氣開口,只是無力的揉了揉眉心,事情的發展完全超出了她的預想。

「高侍中,你如何又算得凡人呢?」

鄭崇不滿,「你專擅處置魔人,在與下港那些魔人沖突里佔盡上風,便是尋常的聖山之人都未必有如此能力啊。」

這話說得委婉,其實是說你小子就是根正苗紅的聖山之人,居然臉皮厚到要冒充凡人出身。

「我與聖山其實並無直接關聯,只有私人關系。」

話題扯到這個方向,高德心頭無比穩當。

他呵呵一笑,那是幸福與陶醉的笑容。「我的未婚妻是聖山之人,她叫作……麗。我所擁有的力量便來自于她,除此之外,與聖山並無更多關聯。部堂若是不信,可找遠阪總管、鎮魔司姚鎮撫求證,或者直接問陛下。」

鄭崇呆住,其他朝臣則露出恍然之色,沒人注意到女皇牙痛般得抽了口涼氣。而待鄭崇與眾人將詢問的視線投向她時,她不得不咳嗽了一聲說︰「高德所言無誤,論輩分麗還是朕在聖山的前輩,朕該叫她師叔。」

高德竟是女皇師叔的未婚夫!

與昨日听到的消息一對,連鄭崇在內,已無人質疑。這時眾人再看高德,眼神就變了許多。

竟然不是面首,而是長輩……

原先眼神是猜疑,等明白了高德的真實身份,又紛紛變作了猜忌。

這是從幸臣變成了後戚!

更可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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