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3︰看在百萬金龍的份上你也來傳火吧

「所以找獸戲班過來,僅僅只是為了緩解礦工的壓力?」

離開地下藏品庫的路上,高德問到明天的事情。

「當、當然,」裘正仁還很緊張,此時他倒成了頭一次進大觀園的劉姥姥,暗道自己看走了眼。來自中京的人對下面的確沒什麼見識,可在灰器模械上的見識哪是他這個鄉巴佬能比的。他這時候才想明白,只被活器控制的開山鐵人就是件灰器。對上差這種見多識廣,還是孽魔魔子的人而言,就是送到手上的工具。

「銅鼓山礦場深處有條暗道,通往深不見底的地下裂谷。「

裘正仁主動講解礦場里不為人知的秘密,這也是魔人產業的根底。

「裂谷里探出無盡藤蔓,伸展到通道里,那是被疫魔之力浸染的異植。尋常凡人只要靠近通道,就會被疫魔之力誘發出魔變。離通道越遠,浸染越輕。所以我們視浸染程度,把礦工分為若干層級按年資排班。資歷淺的就在礦洞上面勞作,資歷深的就靠近通道。」

「只要長年累月接觸惡魔之力,循序漸進,凡人魂魄自然就被惡魔之力浸染了。這個道理之所以不為上差所知,小人覺得是難見實例的原因。道理簡單,也有偶發的例子,但長期穩定大批量的重現,這就難了。」

「哪些人會被疫魔之力浸染,怎麼淘汰掉敏感與遲鈍的人選,具體進度如何安排,各個環節都有無數寶貴經驗,這是數百年來歷代主事總結的。」

說著說著裘正仁的自豪感又升起了,「小人主持礦場這些年來,從未出過安全事故,成材率也沒有下滑,還增添了幾項確保層級調整更加順滑的措施。」

「每年找樂班獸戲班來緩和礦工壓力就是其中一項,上差應該還不清楚,礦工被疫魔之力浸染的過程中,不管進度有多平緩穩當,仍然存在著一些危險節點。如果不重視這些危險,礦工的情緒在這些節點變糟,憤怒就會沉澱到魂魄里,與疫魔之力融合,就會加快浸染速度導致突變甚至魔心奪靈。」

「上差也該明白,只是勞作的苦累就足以讓礦工積下憤怒。過去數百年里,前輩們做過無數嘗試。有的與民間礦場一樣苛刻,目標是每年累死大半礦工,活下來的自然就成材了。有的則在衣食住行上照顧周到,讓礦工滿意得以為不是在做礦工。」

「不過這兩個極端都出了大問題,前者導致不少人被魔心奪靈,事情差點鬧大到招來兵部專門稽查魔人的部門。後者礦工又難以成材,因為他們心滿意足積不下憤怒。只有憤怒才會在魂魄上撕開裂縫,讓疫魔之力滲入。所以憤怒多了少了都不行,得精確的並且富有技巧的調整。」

「找樂班獸戲班的目的就是如此,其實沒多少礦工真正喜歡看,」裘正仁述說著自己的良苦用心,說得額頭又冒起了汗。「但這是必要的環節,讓礦工們確信這處礦場的確是朝廷的礦場,與那些壓根不在意礦工死活的民間礦場是不同的。我這個主事也會注意到礦工們的勞累,會做點雖然不夠到位,心意卻還是有的努力安撫他們。」

「讓他們今晚加班,補回明天看戲的損失,這是措施里必要的托底。礦工們會認識到礦場並不是開善堂的什麼都照顧他們,他們終究還是每天必須干得精疲力竭的礦工,我這個主事也不是沒有底限的善人。從另一面說,加班之後再看獸戲,哪怕不喜歡只是在現場發呆,心情都會更愉快,那些過快滲入到魂魄的疫魔之力會消解不少。」

這還真是個專家啊……

高德終于對暗手血塔有了另一面的認識,這個最初由楚娘子推動,歷經數百年發展起來的官僚魔人體系,就中京那個層面而言,滿眼看到的都是貪婪、怠惰和官場爭斗。但到地方上,看這些主持產業的中層,卻有著異常豐富的事務經驗。

其實這哪需要重新認識呢?現世凡俗里的官老爺們,不就是這樣的生態嗎?

「就是因為小人心細,大人們才讓小人一直留在這里,哪怕破了官場的慣例也在所不惜。」

回到裘正仁最初畫畫的那間屋子,他感慨萬千的道︰「小人也有過心結,想著有朝一日能進中京當差,沒想到卻因禍得福。」

「既然你的上線斷了,」高德也不追究他妄圖自立門戶的野心,「礦場是不是還有沒解送去中京的款項呢?」

決心自立的條件之一就是有錢,裘正仁之前叫囂的時候底氣那麼足,必定非常有錢。

「這個……」

這話戳到了裘正仁的靈魂深處,讓他的臉頰剎那間扭曲起來。不過理智很快壓制了本性,他沒怎麼遲疑︰「還有一百二三十萬金龍,全憑上差發落。」

「分成三份,」高德很利落的說︰「一份給我,一份解送給組織,地址與聯絡方式灰境里談。另一份留給你個人作為犒賞,前提是你進到灰境,重新被組織接納。」

裘正仁的眉毛像蜈蚣般扭動起來,不舍、慶幸與喜悅等諸般情緒交替而過,最終沉澱為認命。

「好了,開始吧。」

高德趕時間,其他事情就交給自己,不再勞累紫綃。

讓毛豆豆關上門,高德叮囑︰「把門守好,我跟裘主事得進灰境一趟。在那之後我會變回原本的紫綃,而裘主事麼……若是他醒得早或者有反常,就殺了他。」

毛豆豆用力的嗯了聲,裘正仁嚇得縮起脖子,連聲強調自己是忠于組織的。

紫綃(高德)被裘正仁請坐請上座的請到主座,他則坐到客座,掏出那塊散發著迷亂焰光的混沌之鱗,咬咬牙投進意識。

原本的暗手血塔,現在的絕魂谷並不是完全沒辦法進去,只要有原本的混沌之鱗仍然能進。只不過進去後就是焰火焚魂,即便能忍住,也看不到以前的魔塔了,哪還會有人進。不少人要麼毀了混沌之鱗,要麼找其他魔塔更改入口,像裘正仁這樣留著混沌之鱗還隨身帶著的少之又少。

「今天辛苦了,」坐在松軟的虎皮大椅上,高德放開對紫綃魂魄的壓制,安慰她道︰「借用你做了不少事情,想知道的話可以問毛豆豆。明天獸戲班的表演應該沒什麼問題,如果你精神還足的話,可以祈禱,我還會來的。」

「魔主行事,奴婢哪有資格追問。」紫綃依舊是沒改造過來的虔誠信徒,「明天不管我有多疲累,都會再向魔主祈禱。能把身體奉獻給魔主使用,奴婢異常喜悅。」

這樣的覺悟可不行啊,不過事情太多,她和姐妹會少女們的教育工作只能等到了地頭再說。

意識自紫綃身體內退出,上萬里外,馴象所辦公室里,高德睜眼拍拍額頭,又拿起混沌之鱗。把手辦切換到血魔步卒,牽引意識沉入其中。

「高德,你把自己當皇帝,把我這里當妃嬪的寢宮了嗎?」

置身浮著一層透明白光的宮殿,高德意識還沒完全穩定,就听到這麼聲嬌嗔。

說話的自然是小楚,依舊一身新娘袍服,但沒戴蓋頭,玉膚被紅白光芒映照得晶瑩生輝。

「兩三天才來一趟,就不擔心你那些部下的情況?」

小楚被高德欽定為絕魂宮宮主,實際是管理灰境的人工智能……呃,器靈。說話間眼眉顧盼,完全就是個活人。也只有高德才清楚,她的本體是在超月兌視野里的那尊小小雕像,而她的人格,卻是六百年前的大明郡主朱幼楚。

沒等高德回答,她又伸展手臂,炫耀般的道︰「看看我改建的絕魂宮。」

難怪感覺有些不適應,原來是她做了改建。

原本只是一座大殿的殿堂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幾座殿堂餃接成圓形聚落,自這座殿堂向聚落中心看去,渾圓平台上立著尊與他此時形象一般無二的血魔步卒雕塑。還有幾尊雕塑立在旁邊,卻還是粗胚,看不出細節。那是李蓉娘呂九眉等人的魔化具像,只是她們的魂魄還沒淬煉完畢,承受不起裹在雕塑上的浮爍白焰。

「難為你讓出了地方,」高德贊道︰「這麼設計倒也貼合我對提燈人的期許。」

他現在是這處灰境之主,但他可沒想過一直身居主位。混沌之力逼壓著這處性質跟社稷之座差不多的灰境,為什麼要讓他一個人扛起來?

「誰讓你是此處之主呢?」小楚無奈的道︰「想要有個安靜地方睡覺,就得避開你,惹不起我總躲得起。」

「問題是……」高德抱著胳膊搖頭︰「就這麼點地方嗎?未來恐怕還要改建。」

「還不夠?」小楚杏眼圓瞪︰「我都留出了二三十個位置了,就算是大明內閣搞朝議,這麼多位置也是極限了啊。」

高德譏諷她︰「所以說把我當做皇帝的到底是誰啊?」

咳了聲趕緊轉到正題,「有沒有感應到誰進來了?」

「是有個,」小楚既然是器靈,這處灰境里的任何動靜都能感應到。「不過還在恐懼不安,不敢深入,像在等誰。」

高德點頭︰「等的就是你,跟我一起去接他吧。」

山谷邊緣,一只乍看有些像血魔步卒,身上卻環繞著碧綠光芒的惡魔正蜷縮成團,瑟瑟發抖。這是只疫魔凋亡者,護甲像是活的血肉在蠕動,不時噴出淡淡綠煙,卻被亮如白晝的焰光燒灼成黑煙。

裘正仁在苦苦支撐,這其實不是他第一次進入已經成了裂焰地獄的灰境,不過白焰灼燒魂魄的感覺著實太痛苦,魂魄化為灰燼的隱隱感覺牽起更大的恐懼,讓他完全不敢久呆。

現在他必須堅持,至少再堅持半分鐘。

正感覺每一秒都漫長得像一整天,痛苦驟然減輕,包裹自己惡魔軀殼的白焰變得稀薄,眼前出現兩個清晰身影。

見到那個身著大紅鳳袍頭戴百鳥蓋頭的身影,裘正仁噗通跪地,磕頭如搗蒜。

「楚娘子……不……大人!」

裘正仁哽咽的道︰「還以為今生再也與組織無緣了,沒想到還有機會見到大人!我真是太高興了!」

說到後面嗚嗚哭出聲,接著是嚎啕大哭。

「此人真是虛偽,」小楚跟高德咬耳朵,「他怕是痛得快不行了才哭成這樣。」

高德心說就算虛偽那至少也是有這份心啊……

「快干活吧,」他催促小楚,「多一個人總是好的。」

「這是暗手血塔以前的成員吧,」小楚壓根沒有楚娘子的記憶,「就這麼收進來你真的放心?」

「有一個算一個,」高德暗嘆,論本心的話他當然不想收這種老油條,問題是此人掌握的產業頗為敏感。並不是說以後還要繼續運營魔人養殖產業,而是這個通往魔人社會的入口很關鍵。當然裘正仁這人也頗有些運營之能,若是能好好運用,未嘗不是個優秀人才。

至于那一百二三十萬金龍嘛,對眼下的高德來說也是……不小的財富。以他現在的職位和差使,金龍自然不缺,但缺的是與他職位與差使無關的金龍。

小楚伸手一招,從裘正仁腳下的法陣里憑空撈出一盞燈,再遞給他幾塊灰白石頭。

「難得見到願意回歸的舊人,」小楚扮起了楚娘子,其實只要說話低沉些就沒區別了。「拿著這燈和這些焰石,這是對你的獎勵。你得靠它們才能在這里久待,具體用法就問他,他是提燈人的首席王無敵。」

「提燈人?」裘正仁愕然,他還以為楚娘子身邊的血魔步卒是護衛或者哪位暗腕,沒料到是什麼……首席提燈人。

「組織已經月兌胎換骨,不再是血塔會的成員。」高德終于跟他面對面說話了,只是換了個軀殼。「現在不叫暗手血塔,而是叫絕魂谷。楚娘子也不是以前的楚娘子,而是絕魂宮的宮主,以後直接叫宮主即可。」

「至于提燈人,」高德語氣變得凝重︰「你現在還沒資格做,這只是讓你可以待在此處的用具。」

「你之前該是塔下人,懂得怎麼用魔石,」他指點裘正仁︰「把這焰石當做魔石一樣用即可。」

裘正仁趕緊吸收了焰石,頓時輕松了不少。

如釋重負之余,仍然能感應到魂魄在燃燒,已經有極為微弱的部分化作飛灰落底,讓他異常緊張和惶恐。

「這里就一直這麼燒著嗎?」

即便被告知只要帶著燈出去殺偽魔,引火燒掉偽魔就能搜集焰石,裘正仁依舊無比迷茫。

他鼓足勇氣問︰「我們……不,組織還守在這里,不搬去新的灰境,是要做什麼呢?」

「做什麼?」

小楚淡淡的道︰「當然是傳火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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