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81︰爺孫分天下

等方閣老手一松,從袖子里滑出一副大明天下輿圖,高德頓時明白所謂的「休戰」是什麼意思了。

「燕王既然見過那位了,也清楚聖山已經撤走,就該明白混沌臨世已不可避免。不管如何窮盡人力阻擋,也不過是早一些晚一些,以及自哪里而始的區別。」

方閣老把輿圖攤在一塊倒臥在地,還沒刻字的空白石碑上,坐上另一塊石碑,對高德侃侃而談。

「老兒也知,燕王志在庇護大明子民,燕王的化魂衛正在全力籌備,要在整個大明鋪開。可現實是,時間來不及了。哪怕是最樂觀的估計,混沌臨世的時間也不會晚于三年後。化魂衛真的可以在三年內完成所有準備,護住大明八百州三千縣,二十億以上的子民嗎?」

高德坐到跟方閣老相對的石碑上,爺孫要倚碑論道了。

不得不說,方閣老這一問直指要害,尤其是高德剛剛了解到化魂衛的籌備進展後。

三年看似漫長,好像能辦成很多事。

要知道去年這時候高德也才剛剛掙月兌蒙昧,接觸到魔人乃至混沌的世界。短短一年多,他就從小小的巡街錦衣衛升到了大明燕王。不僅在西嶺、松州和扶桑多處大戰,還與魔思達有了好幾番來往。

可這些事都是與高德直接相關的,而且戰斗易建設難。三年都夠完成大決戰了,但要讓整個大明天下都動員起來,建起有效抵御混沌的屏障,依舊是天方夜譚。

按照邵皓和王昆侖的估計,一年可以搭起下到府級和重點州縣的架子,兩年所有省的省城完成籌備工作,包括公墓匯集、人員調整等等工作。三年也就是把中心節點抓牢,而後才談得上伸展到州縣。鄉村小鎮這些末梢,五年之後能開始著手就是進展神速了。

「閣老為何如此篤定,三年就是極限?」

高德大略明白了方閣老的想法,但他得確認對方是不是危言聳听趁機要挾……或者說抬價。

「西北、東南、南方、極西……」

方閣老神秘的輕笑︰「以血塔會掌握的情報,混沌裂隙,或者說是惡魔縫隙,在廣及震旦的各處地域,都已出現。能擠入魔將的裂隙就有不下十處。恰好聖山撤走,羽林衛和聖山戰僕雖然留了下來,卻因松州之亂損失慘重,情報方面也跟不上,竟然沒有掌握到一處裂隙的情況。」

「燕王倒是有為,化魂衛的魂火對惡魔而言也有克制之效,還有仙洲人巨艦加持,堪稱惡魔天敵。不過才剛起步,力量不足,這段時間也在西嶺和扶桑活動,並不清楚天下狀況。」

「說到巨艦……」

方閣老悠悠嘆氣,「倒是無敵之器,只可惜太過巨大,不便落地。而且只有一艘,行動遲緩,不可能兼顧天下。要以此巨艦平復各處裂隙,只怕力有未逮。」

這些話全都說到高德心坎里去了。

面上自然沒有表露,高德只是輕輕點頭︰「我會讓人去核查,同時通報女皇陛下。」

「王爺若是核查,」方閣老篤定的道︰「會發現大部分裂隙都有地方應對,有的是錦衣衛,有的是衛所軍戶,有的是州縣衙捕甚至是地方豪族,看起來大明還是安穩無事。」

高德皺眉︰「這些都是你們血塔會的人?」

「不只我們。」方閣老搖頭說︰「我們血塔會多在廟堂,地方廣布魔塔,大大小小難以計數。別說老兒,會中宿老都難以統御。也就那位……呵呵,也就是你的父親,以塔林的名義能夠互通聲氣。」

「不過即便是塔林之主號召起天下魔塔協力,也只是勉強壓制現有那些大的裂隙。而萬千小的裂隙,連我們都不清楚在哪里,什麼時候爆發,更不清楚什麼時候會有魔將乃至魔王涌入。老兒說三年,已經是非常樂觀了。」

高德沉默,他大概懂了點父親要解決掉北冥山的另一層用意。如果北冥山仍在,女皇以及戰僕們自然會視北冥山為倚仗,不願拼盡全力維持現有局面。這很好理解,還有底牌的時候,手上的牌都是能打出去的。

「王爺莫要以為,魔人都是希望混沌降世,惡魔之氣籠罩天下的。」

方閣老還以為高德依舊不信,頗有耐心的解釋︰「那只是激進者的想法,他們認為自己是天選之人,不管惡魔之氣再濃郁,自己也絕不會被魔心奪靈。可大多數魔人哪有如此自信呢?不還是跟尋常凡人一樣,怯禍憂死,但求安穩。」

這個高德倒是信,比如昔日的暗手血塔,一個個高官仕宦們都躲進魔塔里求永生,哪有挺胸昂首迎接混沌降世的勇氣。

「這也是你父親……呃,塔林之主能贏得天下魔人信賴的原因。」方閣老繼續說︰「他提出的主張是遏大放小,也就是不容許魔王以及更強大的惡魔擠入現世,進入就圍殺。但放任魔王之下的惡魔,讓惡魔之氣能以可控的舒緩速度彌散整個震旦。這個過程非常長,以百年為計。」

「在這段緩沖時期里,自信者可與惡魔搏殺,可深入惡魔之氣濃郁的地區,由此淬煉自己。求穩者在惡魔之氣稀薄的地方慢慢適應,尋求延緩乃至消解魔心奪靈的方法。有上百年時間的話,應該能有所成。總之混沌降臨既不可免,那就主動適應,主動求變,而不是像聖山和朝廷那樣,只是一味拒阻,往復循環。」

方閣老笑笑,又道︰「當然,針對凡人的看法,以前是這樣,現在有了王爺的魂火,也未嘗不是另一條出路。終歸而言,沒有掌握惡魔之力的凡人,在這般大變之中,不過是羸弱如豬狗的存在。不是適應混沌,就是點起魂火,總得求變,才能活下去。」

說到這個地步,高德也只能暗暗嘆氣,承認姥爺說的有幾分道理。

「那麼閣老到底有什麼謀劃呢?」

他指指攤在石碑上的天下輿圖︰「看起來這謀劃已經很完備,都具體到州縣了。」

「這也不是謀劃,而是默契。」方閣老看向輿圖,語氣變得很是疲累。「老兒看似在皇港養閑,其實大半心血都放在了這事上,也就是替你父親做說客,與地方上各座魔塔勞動嘴舌,與他們劃分區域,訂好規制。」

高德皺眉,難道自己之前想的不對,這其實是在做建立魔人王朝的準備?

方閣老何等老辣,看他表情就知道他想到了什麼,呵呵笑道︰「若是王爺沒有崛起,事情或許會朝著王爺想的那樣發展,但如今王爺挺身而出,我們非但不必在自己人身上徒費力量,還多了強援以及可以脊背相靠的盟友。」

語氣凝重了些,方閣老又道︰「後者是否能成,自然還得看王爺的態度。」

到此高德不得不表態了︰「這張輿圖上不是還寫著大明麼?我也是大明的燕王,怎麼閣老說話間把大明丟到了一邊,這可不是我能繼續談下去的事情。」

「王爺莫非以為……」方閣老眯眼︰「混沌降世時,大明還能成其為大明?」

高德微微怒了,對這老頭剛積攢起來的一點親情煙消雲散。

他冷聲道︰「社稷之座和泰阿之劍還在,不周山和祖山還在!忠于大明的子民,比如本王還在,女皇更在,大明怎麼就不是大明了?」

「閣老不要說什麼愚忠之類的話,大明歷代皇帝坐鎮社稷之座,對得起天下。混沌降世等于天災加外敵入侵,也更需要大明。難道你們希望的是各自為主,血塔會與海塔會一國,各座魔塔一國,彼此紛爭仇視勝過惡魔的威脅嗎?」

「震旦只有置于一個大明之下,才有維系下去的希望。你們指望的百年緩沖,也只能靠大明延續。如果大明不在了,那就意味著不周山坍塌,祖山傾覆,誰來替你們抵擋自不周山涌入的魔王魔子,甚至四魔意志?」

高德笑聲更冷︰「你們打的主意,還是羽林衛和聖山戰僕,以及我們提燈人跟這股惡魔主力打得你死我活,然後可以火中取栗吧。」

方閣老勉強笑著說︰「王爺言重了,言重了,這都是可以商量的,不然又為何與王爺坦誠相見呢?」

「名分是永遠不能丟的。」高德緩下語氣,話里有話,其實不是暗示已經是明示了。「你我還有天下人,都是大明的子民。」

「老兒可是大明的忠臣!」方閣老頓時領會,也像是松了口氣的樣子,嘴上倒還倚老賣老︰「老兒效勞大明的時間,可是王爺歲數的好幾倍。」

高德接著說︰「本王也不會與你們達成什麼協議,最多只是一些默契。而且這些默契都要取得女皇陛下的允準。閣老是忠臣,本王更是忠臣,這一點我們彼此肯定不會有爭議。」

方閣老皺起了眉頭,這倒是出乎他的預料。

「女皇……」

他幽幽嘆道︰「她已是孤家寡人了啊,而且大明如今的形勢,也是她強行挽命所致。如果不是她繼位,大明至少還能靠……另一種辦法穩穩鎮住不周山。好吧,倒是不合王爺的仁心,當老兒沒說過。」

另一種辦法……那就是燒人了唄,每天燒幾百魔人或者幾千凡人,到時候要不要大明皇帝都無所謂,大明的天下就由你們血塔會海塔會主宰了,這當然是高德堅決反對的。

至于女皇成了孤家寡人這話,高德確有同感。

想到這,女皇當初在金水門解離判黨,而後朝堂上要自己入贅,幕幕往事在心中流過,高德也不由生出濃濃憐惜。再想到她故作威嚴,其實也就跟小麗一般大,卻苦苦強撐著以一己之力維系大明這副軀殼,心頭就更是蕩漾起來。

當初自己若是答應了當皇夫,會不會……

寒意上涌,高德暗道慚愧,趕緊收住心猿意馬。

跟小麗的未來變得模糊起來,自己竟然就轉頭去想女皇了麼,高德啊你真是渣男!

「中京所屬的直隸、扶桑、西嶺、東北、中原,總計三百府一千二百縣,仍留于朝廷。」

這時候方閣老已經在輿圖上指點江山了,「西北、北方、東南和南方,就交由我們塔林處置。只要王爺……好吧,女皇陛下允準,我們可以將上述地域的人手撤走,留個干干淨淨的地界。朝廷也可從我們塔林所屬的地界,將能撤回的人手撤走。」

「如此一來,王爺跟朝廷可以集中力量在這些地域,盡快鋪開你們的方略。而我們也能集中力量執行我們的方略,名義上這些地域依舊是大明所有,我們仍然尊奉女皇陛下。即便是財稅,也依照原數發解。」

這可真是打得好算盤……

高德差點就跳起來了,一下子就分走六成天下!

他還是努力壓住了怒火,方閣老至少有一點說得沒錯,一旦混沌降世,天下就不成其為天下了,而是滿地災禍。

老實說,朝廷收縮到這個程度,至少他的化魂衛可以最多花兩年時間就完全到位。而羽林衛、戰僕乃至候補刑天也有余力支援。

但這絕對不是高德的底線,既然是漫天開價,他就得坐地還錢。

他問︰「這只是你們血塔會的想法,還是整個塔林的想法?」

方閣老苦笑︰「自然是整個塔林的意思,想想也可笑,這本該是你們父子直接談妥的事情,卻非要我這個姥爺出面來找你。」

所以在皇港公墓這邊作祟,為的其實就是讓自己過來啊。

高德點頭︰「本王也只是知悉你們的意思,女皇陛下會有什麼想法,就不是本王能夠做主的了。等本王跟陛下談過了,再與閣老會面吧。」

他起身就要走,背後響起方閣老頗有些哀怨的聲音︰「王爺就沒有自己的意思嗎?」

「陛下的意思就是本王的意思。」高德說︰「塔林之主的意思,也是本王的意思。只是他為魔人,我為凡人。」

走了兩步,他又停步。

「過兩天我會帶苗苗到皇港來一趟,你若願見,可以見見。不過在我們確定是友非敵之前,你還不是她姥爺。」

說完他就大步流星而去,後面的方閣老晃了晃,原本挺直的身軀變得佝僂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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