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南均和王楚君低聲嘆息,兀自說著話,沒注意到門口的一縷身影悄然閃過。
穆安在門口佇立良久,踫巧听到夫婦兩人探討莫干山的戰事。
這一切,她們從未在自己面前說,一開始王楚君還不斷在穆安面前提起沐珣的好,畢竟是沐珣親自將她從京城接了回來,兩人共經生死,在父母眼中,哥哥疼愛妹妹如斯,感情深厚。
漸漸的,王楚君發現穆安很少在別人面前提起沐珣,听到「哥哥」也只是抿唇笑笑,就算偶爾提起,眼中也少有笑意。
次數多了,便也不提了。
解鈴還須系鈴人,兒女的心結需得他們自己打開。
悄然回了熹微院,明月見穆安面色不好,小聲問八角︰「王妃怎麼了?」
「听將軍回來了,小姐剛才去拜見,也沒讓我跟著」,八角擋著嘴低聲︰「回來就這樣了,我也不知道。」
「難不成挨訓了?」
「哪里會呢,將軍同夫人怎麼舍得訓小姐?」
「……」
兩人悄悄在旁邊咕噥著,被穆安逐字逐句听了個清楚,她輕拍一巴掌桌子︰「說什麼呢,明月過來。」
「嘿嘿」,明月尷尬一笑,麻溜的跑過去︰「王妃吩咐。」
捏著陣陣酸痛的太陽穴,穆安柔聲︰「听風是不是快到了?」
「是,明個正午差不多就到涼都城外了。」
「你去接她一程,免得被人擋外面進不來。」
明月笑呵呵點頭︰「好 。」
「最近涼都有什麼大事嗎?」穆安問︰「有我必須要去的場合之類的?」
這個明月就不太清楚了,她回頭沖一旁傻忙的八角招手,她不清楚,八角這丫頭肯定清楚。
果不其然,就見八角從懷中半天模出一個小本本,小臉皺成一團,翻看起來,嘴上不停道︰「今日來府中慰問的有十位夫人,六位公子,還有十八位千金……」
「停停停」,穆安沒忍住笑出了聲,看她︰「挑重點說。」
八角一愣,忽地又明白過來︰「哦,小姐明日午時應該進宮謝恩,夫人早上派人來說了,皇後想見你,可以同夫人一起去。」
穆安說︰「還有呢?」
「三日後是寧老夫人的八十大壽,沐府是必須要去的,還得送上厚禮」,八角繼續翻著小本本︰「後面的都是涼都千金的邀約,我已經替小姐拒絕了,不去不去。」
「好」,穆安拍拍手,沉思片刻,抬眸看八角,笑她︰「什麼時候藏著小本子記事,好習慣,繼續保持。」
八角︰「……」
她一個小本本都快寫完了,小姐才發現。
涼都的夜,月明星稀,屋子里悶得慌,穆安拉著青簡爬上屋頂,月光柔柔的灑下來,躺在青瓦上,骨頭硌的慌,卻也懶得動,任由它硌。
青簡坐起來,垂眸過去,見穆安靜靜盯著那月亮,似歲月靜好般,睫毛輕輕顫動,從屋子里翻出來,身上只披著件青絛外袍。
「小姐」,青簡忍不住問︰「我們得在這涼都待多久啊?」
穆安沒動,沉思著,她下意識就要說盡快,可枕著月色,想著接下來的路,舌尖索然無味的癱下來,淡淡道︰「若是之前你問我,我肯定會告訴你答案,但現在,突然有些迷茫了。」
「我知道」,青簡枕到她旁邊,從穆安昏迷之際拉著她說「沒了歸途」,青簡就知道了。
她說︰「不急,我們都陪著小姐,等王爺戰事了了,回頭找蕭晟淵算完帳,自會來找小姐。」
「他找不找我,我都等著他。」
每值深夜,系統薄弱,穆安也會跟著笨起來,白日里計劃好的很多思路突然就亂了,她一腳踩進迷茫里。
閉上眼,穆安輕聲︰「明日開始,就讓青閣都留在涼都,大涼天塹的事先不要查,反正如今九州錄不全,查也查不明白,等著我將完整的地圖畫出來,再給你。」
「小姐現在手上有六塊,還有三塊」,青簡說︰「會在哪?」
沐府肯定有,靜虛同穆南均交好,他臨終之前托付給穆安一塊,既然如此,穆南均手中至少應該還有一塊。
不知曉九州錄用處的人,就算拿在手中也當它是個玉石玩物,怎會想著去尋下一塊。
思此,穆安喃喃︰「可是我該如何同爹爹討要呢?」
想了一夜,一大早穆安整理妝容,便隨著王楚君進宮。
小太監將她們往偏殿引,路上踫到孟銳,穆安微微一禮,同他相視一笑。
孟銳驟然紅了臉,愣在原地,有些不知所措。
往前走了兩步,穆安低聲︰「娘,等一下,我同孟侍衛說句話。」
快步跑過去,孟銳听到身後的腳步,回頭就看到穆安停下,他連忙拱手︰「郡主安好。」
「好」,穆安展眉︰「你娘怎麼樣了,好些了嗎?」
孟銳不解,稍稍一愣,陡然有些頹喪,搖頭道︰「還是老樣子,能撐一日是一日。」
窮苦人窮苦命,那是年輕時落下的病根,上了年紀,就靠藥物撐著,孟銳兢兢業業,捫心自問不做一件虧心事,做好自己的侍衛,從不阿諛奉承,就盼著老天開眼,能讓母親多陪自己幾年。
最好能等著他娶妻生子,如此,便也無憾了。
不知道穆安為何突然問起,可孟銳還是心下一暖︰「沒想到郡主還記得呢,勞郡主憂慮,家母知道定然開心。」
「我還沒好好謝謝你呢,正好,當值結束後在宮門口等著我」,穆安道︰「我出來後隨你回去看看孟大娘。」
「啊?」
孟銳哪里敢承此大恩,連忙擺手,緊張的說不出話來,還咬著舌尖,穆安已經走了。
他在後面招手,低聲隨風飄散︰「郡主……不用了的。」
從沐珣口中王楚君已經知道穆安會醫術,在京城混的風生水起,她只是慶幸穆安的隱忍,卻並未多疑。
畢竟他們心中有愧,讓穆安長到如今,他們夫婦陪在身邊的時間屈指可數,又怎會知道孩子經歷了什麼。
小太監將她們引到了偏殿,退禮︰「夫人,郡主請,奴才告退。」
許博延正拉著涼後的手說著什麼,略松弛的雙頰笑的一顫一顫,好一對恩愛夫妻。
還是涼後先看到進來的人,連忙松開手︰「楚君來了,快進來。」
許博延招手讓周圍侍奉的太監都退下,留下貼身的公公奉茶,從穆安進來,他就一直盯著看。
穆安不慌不忙的對他一笑,行禮︰「參見陛下,參見娘娘。」
「快起來」,許博延滿眼的慈愛︰「過來,到朕跟前坐,坐那麼遠做甚。」
「安兒,過去坐」,王楚君笑著對穆安點頭,她自己則往涼後跟前挪了挪。
熱茶一上,鼻尖茶香縈繞,穆安自在了不少,她再次起身︰「臣女多謝陛下同娘娘的賞賜。」
她這麼乖,許博延看著就喜歡︰「謝什麼,以後想要什麼就同朕說,朕給你就是。」
「謝皇上。」
「狼牙山的案子已經結了,不曾想涼都城底下,還有山賊造反,膽大妄為,此次朕特地命涼都上下整肅,像安郡主這種事以後萬萬不能再發生了。」
「是啊」,涼後心有余悸,漸漸嘆氣︰「幸好無虞,若是安郡主真出點什麼事,本宮寢食難安。」
有了青簡被審問的教訓,穆安小心了許多,雙手捧著熱茶沉默,也不插嘴,听著許博延收斂帝王威嚴,拉家常似的唏噓︰「山賊已盡數伏法,如果安郡主有什麼猜忌,不用害怕,直接說出來就好,朕讓你爹去給你討公道。」
輕聲一笑,穆安抿唇︰「臣女知道的都同爹爹說了,勞陛下娘娘掛心。」
「你這孩子,是膽子比別的姑娘大,可到底是個女兒家,若是那山賊另有不軌,還有同伙什麼的,你多危險」,涼後佯裝不悅︰「心別這麼大,狼牙山受困七日,還差點被畜牲驚擾,你就一點都不怕?」
害。
穆安沉吟,這又給她繞回來了,涼帝同涼後還是覺得她藏了事,一圈繞到畜牲身上,不用想,接下來就會繞到許鄺身邊的馴獸能人身上,她再猶豫三兩句,就表明她有難言之隱,無需借他人之手,娘回去同爹爹一提,依照爹爹那護犢子的性子,秦王府還能再翻一次。
三雙灼裂慈愛的目光齊刷刷降下來,穆安撲閃著一雙水靈靈的眼楮,眸光澄澈,笑眯眯道︰「回娘娘,臣女有什麼可怕的,一听說是劫財的,就定了神,在京城什麼危險沒見過,幾個山賊不足為懼。」
許博延瞠目︰「那……」
「當然」,穆安側過頭,當做沒看到許博延要開口,直接打斷︰「臣女到底是陛下親封的安郡主,隨便恐嚇幾句,賊人也不敢動手動腳,跟著他們看看狼牙山也挺好的,我相信陛下一定會同爹爹來救我的。」
她閉口不談畜牲吃人的事,把話說的這麼圓滑,許博延要是一顧的把事情往回繞就沒意思了。
女兒家都不計較,他一代君王瞎操心什麼。
說了好半會的話,王楚君才起身告退,穆安俯身︰「臣女告退。」
她一走,涼後就笑了,轉頭看著一旁的許博延︰「都說了這丫頭精明的很,你還不信。」
「現在朕信了」,許博延搖頭︰「老了老了,堂堂天子,玩不過一個丫頭了,讓朕開口搬出鄺兒的機會都不給,這說明什麼?」
「還能說明什麼」,涼後伸手搭在宮女身上起來,她疲累不已,就要起身告退,慢吞吞說完最後一句話︰「說明這件事根本就和鄺兒沒關系,一直是你在這疑心疑鬼。」
「你去歇著吧,朕在想想。」
許博延這一想,就想了一盞茶的時間。
還有一種可能,就是他們所有人都小瞧了穆安,她遠遠不像表面那麼簡單。
且等著吧,小狐狸總會露出尾巴的。
狐狸飛快的出了宮,王楚君快要追不上,在後面埋怨︰「安兒你慢點,急著干嘛去?」
穆安停下︰「娘你先回去,我去孟侍衛家替他母親瞧瞧,他母親病重了。」
「是嗎?」王楚君皺眉︰「孟銳此人,你爹昨天還夸贊過,是個好苗子,你遇險,他比誰都要急,卻不怕自己被降罪,你是該去瞧瞧他母親。」
「是了,我也這麼覺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