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4  一護十年

半晌,蕭辭薄唇輕抿,面無表情繼續道︰「本王要離京一段時間。」

「皇叔當真心意已決?」蕭景炎胸腔里的心跳快要破殼而出,他用盡全身的力氣才把那股無名之火壓下去,緩緩坐了回去,硬聲︰「皇叔這是覺得京城圈住你了嗎?」

所以想走?

蕭景炎腦袋里涌上無數種可能性,蕭辭這一走,可能就不回來了。

盡管他千防萬防,長陵還是皇叔的地盤,若是蕭辭一到長陵,擁兵自重,那他該如何是好?

不由得臉上泛起了森森涼意。

頓了一會,蕭辭不動聲色的將蕭景炎的反應看在眼里,他正色,沉聲解釋︰「皇上想多了,本王這次離京,是為了陪夫人去一趟雁回,並非另有目的。」

蕭景炎抬頭︰「雁回?王氏?」

雁回王氏,家主王澤明,駐守雁回邊境四十載,是位勞苦功高的老將,如今年事已高。

穆南均之女王楚君便是王氏的千金,從小出生在將門之家,生的英姿颯爽。

蕭辭這麼一提醒,蕭景炎才緩緩記起這層關系,畢竟自從穆南均戰死以後,京城關于雁回的故事已經徹底閉幕。

他神色稍微緩了緩,道︰「皇叔為何這個時候去雁回,大涼世子不日就要入京,指名道姓要見皇叔,若是皇叔不在,豈不是讓大涼失了面子。」

蕭辭︰「無妨,本王也想見見大涼世子,不過听說世子不知所蹤,至于何時入京也未可知,皇上何必擔心。」

「確實」,這點蕭景炎不可否認,但是他打心底是不想蕭辭離開京城的,天高皇帝遠的,他始終不放心。

想了想,繼續道︰「可是雁回出了何事?」

看了蕭景炎一眼,蕭辭垂眸︰「王氏老夫人垂危,本王帶著王妃去探望,身為後輩,理所應當。」

蕭景炎︰「……」

他這位皇叔真是少言少語,一點多余的彎繞都不願意同他多嘴舌。

心下明白,蕭辭今日既然進宮,不管他這道聖旨下或者不下,人都是一定要走的。

他攔不住的,困在這九方之地這麼多年的猛虎終于在這風平浪靜的下午,以一個最溫和的方式,最簡單不過的理由,「強硬」的提出了「離京」二字。

半晌,蕭景炎突然笑了一聲,他起身一步一步走到蕭辭身邊,微微俯身,看著那張臉,笑道︰「皇叔還記得第一次將朕護在羽翼下的場景嗎?」

蕭辭面無表情,他是一定要走的,不管為了什麼。

「不記得。」

苦笑一聲︰「皇叔現在真是連一句謊話都懶得同朕說了,不知道當真是忘了,還是不想回憶。無妨,朕記得。」

那是一個炎熱的夏夜,他在學堂被太傅打了板子,打的非常重,一雙手腫得不成樣子,就因為年紀最小的他當眾背錯了一篇古文。

諸位皇子都看他的笑話,太傅知道他不得寵,重重的罰了他。

「哦」,蕭景炎沉思,低頭看著正襟危坐,墨發一絲不亂,忽然冰冷徹骨的人,不急不緩繼續道︰「那個時候,朕八歲。」

是啊,他八歲。

跪在熱的滾燙的青石板一個午後,都沒人同他說一句求情的話,一直到深夜,嗓子都背的沙啞了,因為太傅說晚上要來重新問他,若是再背錯,以後就不用來學堂了。

對于那個時候的他而言,離開學堂意味著失去身為皇子的一切。

他怕了。

夜色剛至,他等來的不是太傅,是年少的皇叔。

「怎麼回事?」

蕭景炎當時覺得自己快要暈倒,可生生被這冷漠的聲音嚇醒了。

他一看是蕭辭,臉色白的不成樣子,誰不知道皇叔嚴厲,要是知道他犯了錯肯定比太傅罰的還重,嚇壞了的他支支吾吾不說。

蕭辭蹲下來,同樣冷聲︰「我問你,怎麼回事?」

「皇…皇叔…」,蕭景炎結結巴巴,顫抖著瘦弱的身子︰「我錯了,我不該連最簡單的詩文都背不過,請皇叔責罰。」

「起來!」

這是蕭辭說的最後一句話。

等了好久八歲的蕭景炎不僅沒有等到責罰,卻等來了人生的第一次庇護。

蕭辭陪著自己一直從深夜等到清晨,太傅剛一跨進學堂的大門就被一抹冷劍生生擦過脖頸斷了發。

他記得很清楚,太傅直接跪倒在地。

而他被一只不大卻很有安全感的手牽回了寢殿。

從哪以後,蕭景炎沒再去過學堂,拜蕭辭為師,由皇叔親授。

說到這,蕭景炎背在身後的手微微顫抖,他沒有表現出來,盡量讓自己顯得異常平靜,對著蕭辭道︰「皇叔,這一護,你便護了朕整整十年。」

握著椅子把手的十指微緊,指心甚至泛了白,蕭辭覺得自己再多坐一會,可能會忍不住對蕭景炎動手。

他利落的起身,一拂衣袖,同樣平靜︰「本王護了十年,護成了你!」

「是啊」,蕭景炎步步緊逼,微微仰頭死盯著他,眼中的烈火要燒出來,他問︰「皇叔為什麼不能再護現在的我十年?」

看蕭景炎現在這副自欺欺人的樣子,蕭辭忍著心下的怒火,轉身︰「本王累了,皇上到底要說什麼?離京之事,本王心意已決,這次,不會再退讓了。」

轉身離開之前,蕭辭回眸,丟下一句︰「膽敢阻攔者,死!」

蕭景炎似乎已經預料到會是這樣的結果,他苦笑一聲,陡然變了臉色,對著決然而去背影,陰狠的說︰「皇叔莫不是忘了,朕手中還有父皇的遺詔,一月之後,朕希望在京城如願見到皇叔。」

蕭辭出殿的步子頓了一下。

這便是允了,若是他一月之後未回來,怕也就徹底沒有退路了。

冷笑一聲,蕭辭想,他真的累了。

嚴寬在太和殿外守著,看著蕭辭出來,快步上去︰「主子。」

「回府」,蕭辭目不斜視︰「即刻準備,離京!」

嚴寬一怔︰「皇上答應了?」

他在外面憂心忡忡半天,生怕主子強行離京,那後果不堪設想,嚴寬覺得自己等一個答案嗓子都急得冒煙了。

一路上耳朵差點長在自家主子嘴上,直到上車前,才听到淡淡四個字︰「一月時間。」

他的心一下子掉了回去,嚴寬覺得自家主子一定是故意的,耍他呢。

回到九方居已經是晚膳時間。

蕭辭第一件事就是去看穆安,榻上的人臉色比上午白了一分。

就這一分差點讓蕭辭腳步不穩︰「又發作了?」

「是」,八角眼楮腫腫的︰「王爺,小姐這個樣子怎麼去雁回?」

吞了一口氣,蕭辭道︰「本王說能,就能!」

「八角!」

突然被這般嚴肅的叫了一聲,八角僵著身子︰「啊?」

蕭辭︰「將夫人的衣物整理出來,所有要用的東西帶好,明日一早,隨本王離京。」

——

「離……離京!」

八角一邊收拾衣物,一邊听明月的咋呼。

明月不可置信的瞪大了眼楮,仰頭喃喃︰「天吶,主子要離京,離京啊!不得了了不得了了……」。

「什麼不得了了?」八角笑著看她︰「這不是好事嗎?我听到的時候表情和你一模一樣,驚訝死了。」

「驚訝個她女乃女乃的!分明是驚嚇好不好!」明月一急,嘴里跑了幾句,在八角奇奇怪怪的眼神下,轉身跑了出來。

入夜,整個九方居都知道主子明日要離京。

好多人嚇得沒敢睡覺,目不轉楮的盯著九方居上空,生怕有暗殺團來報道。

可他們睜著眼楮守了一眼,熬成了熊貓眼,也沒一個人偷襲刺殺。

次日一早,王府門口浩浩蕩蕩停了數十輛馬車,惠太妃一大早被這動靜嚇得跑了出來,急忙攔住門口的蕭辭。

驚疑不定的一眼掃過門口的車群,半張著嘴︰「辭兒?這…這是去哪啊?」

看了她一眼,蕭辭輕聲︰「去一趟邊境,時間久一點,母妃這段時間保重身體。」

惠太妃哪里要听什麼保重身體,她急急忙忙道︰「母妃問你去邊境做什麼?還這麼大陣仗?穆安安呢?」

掃了一眼外面最奢侈的一輛馬車,蕭辭凝眸︰「外面冷,本王讓她在車上等著。」

惠太妃︰「你帶她去啊?」

「嗯。」

「不是」,惠太妃看著隨行的一排排人從九方居出來,往外面走,急得說不出話來,隔應了半天才組織語言︰「你帶她干什麼,若是皇上派你出去,你帶著她豈不是累贅嗎?」

蕭辭︰「母妃回宮歇著吧,府中其他的事情自有人打理,不勞母妃費心,本王先走了。」

說完不給惠太妃反應的時間,蕭辭大步上了馬車,馬車里的軟榻鋪了好幾層,車壁上的夜明珠同色彩斑斕的寶石交相輝映,奢侈至極。

而層層軟榻上,安靜的躺著一個人。

睡顏平靜,不哭不鬧的樣子讓人忍不住想涿一口。

蕭辭這麼想也這麼做了,他忍不住勾了勾唇,低聲︰「本王答應過你,陪你去雁回,一起走吧。」

「先去穆府。」

嚴寬︰「是。」

一路過街,百姓指指點點,充滿了莫大的好奇。

此刻,陳氏已經早早在穆府門口等著,當一看到王府長龍似的馬車,她驚了驚。

青音瞪了一會眼楮,扭頭癟嘴︰「有錢了不起啊!哼!」

陳氏笑了一聲︰「你這個丫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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