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43  不負所托

早些時候,蕭辭要進宮同眾臣議事,穆安跟他打趣,去了宮里,又得待大半天,她不過一句玩笑話,蕭辭便將商議之人請回了家里。

穆安哭笑不得,又不想打擾他們,便出街將穆記留在京城的後事辦了。

能踫到一個同二十一世紀的朋友一模一樣的人,著實在她的意料之外,不得不說,在看到紀川的一剎那,穆安手腳都涼了。

關于天機閣諸位長老內定新代閣主一事,其中夾雜這一段不好的回憶,沈行白不想多提,他同紀川的恩怨,也並非一星半點。

只听他道︰「三嫂不用救他,只要別讓他死在別人手中,死在我面前我就將他埋在諸位長老沉眠的後山上,也算是給紀老頭了卻遺憾了。」

「他是個惡人?」穆安隨口一問。

「他不是惡人」,沈行白抬眼,說︰「是該死之人,我沒想到,他還活著,或者說,沒想到他會來京城找我。」

穆安︰「找你的?」

「我心安理得的坐了他的閣主之位,他恨不得吃我的肉喝我的血,不來找我還能是找誰?」

匆匆將人帶回了府中,嚴寬嚇了一跳︰「王妃,這人?」

「先安置了,里面事情商議完了嗎?」

「還沒」,嚴寬一頭霧水,隨著穆安往里面走,說道︰「主子說了,王妃若是想進去,便一同听听。」

「都一早上了,還沒商議完?」

「王妃要不過去看看」,嚴寬咧嘴一笑︰「事務比較多,主子交待,可能還得商議許久。」

身邊人影一晃,穆安側頭,是沈行白,他習慣性的在腰間模了一把,掌心空蕩蕩的縮回來,對穆安道︰「等三哥出來,麻煩叫我一聲。」

「去吧」,穆安點頭,從沈行白愁雲密布的神情中就看的出來,他同紀川的恩怨,中間還隔著一塊巨石,重重的塞在心坎,進退不得。

往前廳走了兩步,穆安左右看了看,不由得問︰「近日府中可是有什麼大事嗎?」

嚴寬一愣,呆呆的搖頭︰「沒有啊?」

「大家都在忙活什麼?為何連巷子破損的牆壁都要重新粉刷?」

「是城中定期修繕吧?」

睜了睜眼,穆安總覺得哪里怪怪的,卻又說不上來。

廳堂里,各個窗口都開著,堂上溫熱適中,眾人額角的汗,都是自己過于局促悶出來的。

環視一圈,平靜的抿了口茶,蕭辭抬眼道︰「諸位可還有何意見?」

「後事本王都已修正在冊子中,或許沒有面面俱到,今日商議過後,在本王這,這章程算是擬訂了」,蕭辭繼續道︰「以後之事,便由諸位代勞。」

大家莫名的口干舌燥,茶水就供在手邊,卻久久沒人動。

蕭辭全程用商量的口吻同他們交談,簡直隨和的不成樣子,諸位哪里見過蕭辭這一面,一時不敢接受。

等了半天,沈德重看了林學士一眼,林學士身先士卒的對上蕭辭期待的目光,干巴巴問出了大家心中之想︰「王爺初擬的章程完善備至,若是讓微臣等人來擬,必然萬分不及,固然是好,可王爺如此這般……將以後的多年之事都交代好,臣等實在惶恐,大梁初定,可千萬離不開王爺。」

到了此時,眾人才明白,之前的諸多想法皆是他們一廂情願,哪怕蕭辭這次回來,也沒覬覦過那皇位分毫。

桌上的冊子里,一筆一墨寫的不是朝綱之事,是大梁下一代蕭氏帝王的半生,是大梁的未來。

這冊子瞧著是備了好久的,前面的墨跡遠不及後面的深。

林學士低聲問︰「王爺是要離開嗎?」

「大梁已定,本王留或不留對于現在的局勢而言,無太大的影響,今日在府中召見你們,這堂中的字字句句都是本王的肺腑之言」,蕭辭注視下方,道︰「之所以今日見的是你們,便是因為你們所有人都是本王斟酌許久才選定的,甚至你們每人的脾性嗜好,本王都一清二楚,堂上所議之事,出了王府的大門,便得藏在心里,于天下局勢的細水長流中,一步一印的去做出該有的政績。」

「王爺抬愛了,臣等何德何能,受王爺如此重的托付」。

「本王相信你們。」

「可是」,宗謬之看了蕭辭一眼,說︰「皇上現今病重在榻,實在不能忙于政事,王爺托付給我們的只能是皇後月復中的孩子,可孩子一日未誕下,這變數就不能定,王爺可想過宮里會生一位公主?」

眼尾輕動,蕭辭抿唇︰「本王不在京城,可朝中之事一日也不會落,況且有諸位扶持,為本王省去了不少重務,至于大家所擔心的,兩日後,便會有答案了。」

「兩日?」宗謬之一愣︰「王爺的意思是?」

這兩日時間,皇後娘娘也生不出皇子啊?

蕭辭︰「看來,諸位已經沒有異議了?」

「臣再斗膽問一句」,沈德重嘆氣道︰「王爺為何要如此匆忙的離京?臣原本還想著,王爺這次回來,就不會離開了呢。」

「還有更重要的事,等著本王去做」,蕭辭淡聲︰「京中之事,便托付給你們了。」

話落,他坦坦蕩蕩的一拱手。

眾人連忙起身行禮,齊道︰「臣等赴湯蹈火,定不負王爺重托。」

「那便議到這,諸位請回吧。」

待堂上人都離開了,嚴寬才從院中進來,道︰「主子,王妃回來了,回九方居了,還有沈公子。」

「嗯」,坐了一早上,蕭辭略顯的疲累,動了動脖頸才道︰「王妃怕是餓了,讓廚房擺一桌飯,把沈行白也叫過來。」

「是。」

——

穆安親自給紀川處理了傷口,沈行白嘴上不願,卻也沒多加阻攔。

屋里面,飄出陣陣的藥香,一點都不苦,是清冽的,沈行白就知道,穆安給的,一定是上乘的好藥。

坐在廊下的窗口處,沈行白低頭扣著掌心,腦海中一幀一幀的閃過那些快要被遺忘的記憶。

他唇色微白,此刻心完全靜下來,便覺得不可思議,不知該慶幸還是遺憾。

紀老死了,在死之前也沒見到紀川最後一面,他想,幸好沒見到,不然該死不瞑目了。

王府的下人在里面照看著,只听到了微駭的唏噓聲,沈行白沒進去看,不知道紀川渾身的骨頭到底還剩幾層皮包著。

多麼凶戾的一個人,落到如此境地,算是報應吧?

他還愣著,下人從里面出來,忙不迭道︰「沈公子,我們幫你的朋友把衣裳都換好了,人還沒醒呢,傷口很重,你要不要進去看看。」

「他不是我朋友」,沈行白淡淡瞥了一眼,起身道︰「辛苦你們了,下去吧。」

「那沈公子有事叫我們。」

床上的人連呼吸都沒有,薄薄的被褥蓋到了胸口,臉上的血跡也已經擦拭干淨,面色比死人還要白幾分,寬大的袖袍下空蕩蕩的,若不是露出來的十指,都懷疑此人無臂。

「既已成這副模樣,為什麼還要回來呢?」立在床前,沈行白陰沉道︰「活著還不如死了。」

說完這句話,心里的氣好像解了一點,王府是新建的,無人的屋子里都比較空,他便席地而坐,平視著雙目緊閉的人,一字一句的兀自說著︰「你回來遲了,紀老已經死了,就葬在無垠山,他後半輩子最舍不得離開的地方,現在差不多已經成一堆白骨了。」

「我……知道……」

驟然瞠目,沈行白眼尾的皺紋都凝在了一起,床上的人斷斷續續的回應著他,說了三個字。

若非挨的這般近,沈行白都听不到。

就這樣冷了片刻,紀川費力的睜開雙眼,刺眼的光給了他真實,這是兩個月以來,他第一次不用承受身體的痛苦,能睜開眼看光。

沈行白渾身僵硬,看著紀川偏過頭,那雙沉在記憶里的瞳像幽靈一般的扼住了他的脖頸,快要將他活活勒死。

「師…弟」,紀川喘息一口,一動不動的盯著沈行白,說︰「謝謝。」

禁錮移開,沈行白一瞬間比虛弱的紀川還無力,他倏然起身,俯視著床上的人,冷道︰「別惡心人,誰是你師弟了!」

「罷了」,紀川笑不出來,盡量讓干裂的嗓子听起來正常,說︰「你不喜歡,那我……師哥就不說了。」

沈行白緊緊的攥著拳頭。

「師哥去過無垠山了,看到了碑,還有你留下的酒,可惜了,被雨水污了,沒來得及喝一口。」

汗毛倒數,沈行白瞪著他︰「你還做什麼了?」

用盡渾身力氣,床上的人才笑出聲︰「你不用擔心,我沒挖老人家的墳頭,就陪著他坐了會,就一會。」

「你怎麼上去的?」

「想去,自然有的是辦法,幾個弟子發現不了我的。」

沈行白冷笑,嘲諷道︰「那麼厲害,還能被人打斷了腿,真是佩服。」

「腿本就是斷的」,說到這,紀川眼里幽光一閃,低低道︰「運氣不好,成了一個廢人,才被人欺辱了。」

沈行白不想听,他走進床前,想一把將紀川提起來,問問他︰「為什麼要害人……」

僅僅一眼,紀川就知道沈行白在想什麼了,時隔多年,哪怕他成了廢人,他還是自覺高了師弟一籌。

紀川無端有了滿足感,他笑了一下,道︰「師弟的容顏同以前一點都不像了,師哥還是喜歡第一次見到的你,多純粹啊。」

沈行白面色冰冷。

他是幸運的,母親離世那年,沈行白一度沉浸在悲痛中走不出來,冬天雪地的,穿著單衣跑到城外去祭拜,差點被凍死在了雪地里。

幸好被人撿了回去,保住了小命,這個人就是——紀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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