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1  願此去,繁花似錦

再次回到病房里,那個女人已經沒在了,只剩下齊叔一個人半倚半靠在床頭邊發呆,看我推門進來,齊叔揉搓兩下眼角,硬擠出一抹笑容︰「我媳婦,一個沒領證的傻女人。」

我嘆了口氣問他︰「喝點水嗎?」

「不想喝。」齊叔咳嗽兩聲,沖著自己打滿石膏的右腿出聲︰「以後怕是要多條腿了,剛才醫生告訴我,膝蓋七處骨質碎裂,回頭有空,你幫我去挑副好點的拐杖吧。」

我倒抽一口涼氣問他︰「沒法治好了麼?」

「夠嗆。」齊叔抹了一把臉,把眼鏡框放在旁邊的床頭櫃上,習慣性的眯著眼楮看向我道︰「老李先前提過往三個看守所送食用油的買賣,你該干的干,需要資金什麼的,我會跟他清算。」

「叔」我遲疑幾秒鐘後,看向他問︰「以後你有什麼打算?我是指老溫那邊。」

齊叔想了半晌後,表情失落的輕喃︰「看他怎麼安排吧,需要我的時候,我肯定還得第一個站出來,端人飯碗,替人消災,這是規矩。」

我耷拉著眼皮,盡可能讓自己表情看的比較自然的說︰「今天我有朋友在縣城踫上夏東柳的媳婦了,說是她改嫁了。」

「啊?」齊叔稍稍一愣,隨即長舒一口氣︰「女人易忘情,男人常懷念,見多了也就沒啥可稀奇了。」

「也對。」我咧嘴笑了笑,直接坐在旁邊的陪護床上,打了個哈欠道︰「這兩天我就從這兒蹭你的高干病房了,回家我媳婦指定得問我咋受的傷。」

齊叔哈哈一笑︰「沒看出來你小子還是個懼內的情種。」

「情種算不上,偶爾也浪蕩。」我費力的抬起自己受傷的左胳膊,伸了個懶腰躺下問他︰「叔,你跟老溫多久了?」

齊叔低頭想了幾秒鐘後回答︰「過完今年,差不多十五個年頭,比你稍大點的時候我認識的他,那會兒他還只是物資局的一個小科長,我剛剛警校畢業,一晃眼這麼多年過去了。」

我抓了抓側臉輕聲又問︰「後悔過嗎?」

這次齊叔沉默了足足能有七八分鐘,才眼神復雜的揚起頭苦笑︰「談不上後悔,就是感覺挺矛盾的,我想要衣著光鮮的活著,就必須得接受灰色暗淡的生活,很難形容那種感覺。」

我舌忝了舌忝嘴唇上的干皮說︰「像一只頭戴皇冠的老鼠,渴望走在陽光下,又怕人搶走自己的王冠,是嗎?」

「呵呵,差不多吧。」齊叔深呼吸兩下好笑的問我︰「你今晚上的感慨好像有點多。」

我半真半假的開玩笑︰「其實我小時候的夢想是當個詩人,誰知道筆桿子太重,最後換成了片刀。」

正說話的功夫,房間門開了,一個不算太魁梧但是很有氣場的男人走了進來,那男人頭戴藏青色的漁夫帽,臉上捂著個大大的口罩,我正迷惑是誰的時候,齊叔直接坐直了身板︰「溫哥,你咋來了,王朗快去把門反鎖上。」

「嗯。」我會意的鎖死房間門。

緊著那男人摘下帽子和口罩,我這才看清楚竟是溫平。

溫平坐在床沿掃視一眼齊叔受傷的腿,表情慍怒的問︰「怎麼搞的?能確定是孫馬克干的不?」

齊叔咬著嘴皮點頭︰「開槍那小子長得特別像謝謙的司機,不過當時燈光太暗,加上人也多,我看的不是特別清楚。」

溫平揪了揪自己的鼻梁,一臉倦容的出聲︰「這事我肯定會給你要份公道的,你好好養傷,有什麼需要的隨時給我打電話。」

齊叔搖搖頭說︰「溫哥,公不公道都無所謂,只要謝謙肯像你低頭,這事兒就可以處理,他如果叫板,那就讓孫馬克這輩子扛著通緝犯的罪名四處躲藏吧,今晚上的事兒,老董和幾個警察都親眼所見,飯店門口的攝像頭也肯定拍的清清楚楚。」

溫平的表情為之一動,紅著眼楮喃喃︰「你呀,總是這樣,什麼時候都忘不了替我著想,南郊那邊工地拿下來了,需要怎麼干,你回頭交代王朗做,別什麼事情都親力親為。」

齊叔的眼圈同樣紅了,搓了搓自己臉蛋,硬撐著沒讓自己掉眼淚︰「以後我就算想替你考慮也沒機會了。」

看著他倆,我之前心中的那團疑惑不知不覺變淡很多。

情義這玩意兒,在當今這個肉欲橫飛的現實社會,越來越貶值,越來越像個可有可無的調劑品,在我們這代人身上更是很難看到什麼所謂的「忠肝義膽」、「義字當先」,但是面前的這倆人的感情卻令我咋舌。

溫平身為一市大拿,地位不可謂不貴,卻能為個馬仔掉眼淚,齊叔三十多將近四十歲的人,凡事都會替溫平考慮揣摩。

溫平再次嘆了口老氣問︰「唉,以後有什麼打算?」

齊叔低頭沉思半晌後,用商量的口吻說︰「想出去走走,這些年荷花跟著我偷偷模模,連市區都沒出過,等我這邊穩定了,先帶她上趟京城,再去上海、廣州這些大城市轉轉,等差不多都看完以後,我再回來,給你繼續鞍前馬後。」

「挺好的。」溫平臉上的表情倒是沒太大變幻,從兜里掏出兩張身份證遞給齊叔道︰「有這個想法就趁早,省的到時候我又舍不得了,再改變主意,身份證上的資料是真的,我特意找負責戶籍的朋友重新做的。」

齊叔嘴唇顫抖看向他低喃︰「溫哥」

溫平笑了笑把身份證塞到齊叔的掌心,「早就準備好了,就等著你有一天主動跟我提退休,我就放你走,我記得你愛抽點八的中南海,喜歡喝小瓶裝的燒刀子是吧。」

「你都記著呢?」齊叔渾濁的眼珠子里淚光泛動。

說著話,溫平從兜里掏出一包中南海香煙,又模出兩個巴掌大的小酒瓶低沉的說︰「你替我鞍前馬後這麼多年,到最後走的時候,我都不能風風光光的送你,腿上的傷喝點酒沒問題吧?」

「已經廢了,喝多少都沒問題。」齊叔直接拽到手背上插著的輸液針,抓起一只小酒瓶擰開口就往嘴里灌。

溫平扭頭看向我輕聲道︰「小王朗,你先出門抽根煙,我和你齊叔有點心里話想聊。」

「好。」我沒有任何猶豫,直接趿拉上鞋子往門外走。

坐在走廊的長椅上,我邊抽煙邊听屋里的兩人隱隱約約的聊天聲,心情說不上的矛盾,既為齊叔可以跳出苦海感到高興,又替自己的未來苦惱無比。

溫平在病房一直呆了差不多兩個多小時,凌晨三點多才離去。

等他走後,我再次回到病房,看到齊叔臉龐漲紅的在打電話,幾秒鐘後,他放下手機,沖著我輕聲道︰「朗朗,我得走了,待會讓我女人來接我,往後你你多保重吧。」

我愕然的看向他問︰「今晚上就走?」

齊叔亢奮的點點腦袋道︰「嗯,你不懂一只關在籠子里半輩子的隼渴望藍天的那種。」

我遲疑片刻,點點腦袋︰「好,我替叔收拾東西。」

齊叔艱難的坐到床沿,眯眼看向我壓低聲音道︰「郎朗,你記住三件事,第一,想長長久久的活著,低調和內斂是必須學會的,老溫這個人很反感麻煩,麻煩多了他會換人,被換的人下場你應該能猜到,第二,今晚上我給你介紹的老董、老廖都可交不可信,跟他們一塊先談鈔票再談情,第三,李中華有個好朋友可以弄到尸體,相信你以後肯定用得上,老李和我是光長大的玩伴,絕對可以信任。」

我迷惑的問他︰「叔,第一和第二點我都能理解,第三點是啥意思啊?」

齊叔撫模著自己下巴頦上的胡茬,意味深長的舒口氣︰「過幾天你就懂了,說不定不需要過幾天,算了,盡人事安天命吧。」

我又問︰「叔,你走了,西北城咋弄?」

齊叔笑了笑說︰「前陣子我已經找人在接手了,對了,還有南郊的工地,是要蓋一間大型的體育場,估計明天會有人跟你談,工程由一個叫聚寶地產的公司負責,讓你干嘛就干嘛,那公司是老溫在背後主持的,你歲數小,老溫目前不會把你推到前面,但會讓你賺錢,積累資本。」

我微微一怔,心里暗暗盤算他的話,他說西北城前陣子就在找人接手?難道他前陣子就預感到自己要出事?

半個多小時後,齊叔接了個電話,示意我扶他閃人。

醫院後門的地方停著一台掛著「京E」車牌的老款尼桑車,先前那個女人坐在駕駛位上,副座有個裹著襁褓的孩子,後排還坐了個七八歲的男孩,看到齊叔,男孩開懷的打招呼︰「爸爸」

「噓。」齊叔嘴角的笑容止不住上揚,回頭看向我道︰「朗朗,我走了,你自己多保重,如果有可能算了,保重吧大佷子!」

說著話,他抱住我,重重拍打兩下我的後背。

「保重,叔。」我咧嘴笑了笑。

臨上車的時候,齊叔突然像是想起來什麼似的,停留幾秒鐘,摘下來脖頸上一個子彈頭造型的銀質項鏈遞給我︰「這東西送你了,老溫專門找大師開過光,逢凶化吉。」

我攥著項鏈朝他揮舞幾下手臂,直至汽車慢慢駛遠,我杵在原地仍舊沒有動彈,有不舍,有忐忑,還有一抹說不出的沉重。

願此去,繁花似錦。

再相逢,依然如故。

不管怎麼說,齊叔終于卸上的枷鎖,我應該替他高興,至于我以後怎麼辦,走到哪步算哪步吧,我使勁晃了晃腦袋,強迫自己不再去深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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