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99 都是欺軟怕硬的東西

南城提前進入了梅雨季,不同于北城的干燥,滿城都籠罩在陰雨綿綿中,每一粒氣體分子都好像吸足了水分,久居這里的人似乎因為濕氣過重,臉上都帶著疲倦感。

高鐵是這個時代又一個偉大的產物,大大縮短了遙遠兩地往返的時間。超高速的列車出站進站,報站的聲音此起彼伏,晚上十一點時,一輛高鐵進站,一個個子瘦小的女孩從列車里面走了出來。

隋玉落地,輕輕吸了一口濕潤的空氣,左右看了一眼同她一樣,在南城站下列車的旅客,隨著大流,不緊不慢的推著行李箱往出口走去。

她低頭看了眼手機,沒有電話打過來,也沒有短信,那個人刻意的遺忘了她,連一個帶憤怒的標點符號都不給她了。

這樣也好……

隋玉輕扯了下唇角,將手機裝入兜里,徑直走向出口。

「這樣也好……」

這句話,是隋玉一路上自言自語說的最多的一句話,她似乎要用這麼一句,來告別她的這段替換人生。

在旅客行色匆匆中,在明亮燈光映照著的墨色天空下,時間不過是一個名詞,城市里沒有黑夜與白天的區別,雨水反而在燈影中折射出七彩光芒,將這座煙雨重樓的城市襯得光怪陸離,卻也絢爛美妙。

隋玉行至出口台階,停下了腳步,望著來往的車輛。

在一個小時前,她給老宅的喬管家打了電話,讓他來接人。此時,她正在看霍家的車子。

四周,旅客的行李箱滾在地上咕嚕嚕的響,時不時有人側頭,看一眼這個穿著白色衣裙的年輕女孩。

她的長發飄舞在濃墨似的夜色里,雨絲沾在她的頭發上,亮晶晶的,那張冷白的臉孔不見絲毫倦怠感,在夜色里那麼漂亮明亮,像是一副冷艷的畫,很難讓人忽視,但她身上的疏離氣息也特別明顯,讓人不敢上前搭訕。

霍家的車,有特殊的車牌號,很容易辨認,不過幾秒鐘,那車內的司機也看到了她,將車開到她的面前。

他們不敢遲到,說幾點到就幾點到,提前到了就乖乖等著。

「姜小姐。」喬管家下車打招呼,替她把行李箱放入後備箱。

隋玉站著一動不動,全程沒動一根手指頭,連車門都是喬管家替她開的。

自從隋玉立威之後,這位老管家對她恭敬了許多,而隋玉也像個真正的世家大小姐,面容清冷的看著一切。

她坐上車,端正坐著,清冷的眼看著前方,不發一言。

喬管家看了她一眼,感覺這女孩去了一趟北城之後,又變了很多。

好像……氣勢更強了,身上有種肅殺之氣。

很難將眼前這個女孩,與半年前那個畏畏縮縮的小女孩聯系在一起。

一個人,會在這麼短的時間變化這麼快的嗎?

喬管家帶著疑惑,又深深的看了她一眼。

隋玉收回目光,看向喬忠道︰「喬管家,我的叔叔嬸嬸,還在老宅嗎?」

喬忠的臉上閃過不自在,但接觸到隋玉冷淡的眼神時,點了點頭︰「還在。」

有句詩,說「談笑有鴻儒,往來無白丁」,踏上霍家老宅門檻的,都是有頭有臉的人物。喬忠這麼多年迎來送往,待人接客極為周到,只是像姜家叔嬸那樣的客人,他還從來沒有接待過。

姜不渝身份特殊,她的親戚,喬忠管家不好怠慢,也不能說熱情招待,留了一間客房,先將他們安排住下了。

隋玉瞧著老管家閃爍的眼神,也知道叔叔嬸嬸是什麼德行了,她輕輕吸氣,這是不達目的就賴著不走啊。

霍檸脾氣雖然大,但霍家的教養不允許她將普通平民趕出門去,難怪只能氣回北城了。

姜不渝寧可舍得離開霍衍身邊,也要逼著她回來處理這兩位僅存的「親屬」,想來也是不好對付。

隋玉抽取了姜不渝小時候的記憶看了一遍,惡心的閉眼。

她揉揉太陽穴︰「這麼晚還不走,看來是有大事……他們有說是什麼事兒嗎?」

喬忠道︰「姜先生與姜太太說要等您回去,親口對您說。」

隋玉勾起冷笑。

他們這種人,只敢對姜不渝說,是因為覺得姜不渝不會拒絕他們。至于喬忠,霍檸這樣的「外人」,他們是不敢說一個字的。

都是欺軟怕硬的東西。

喬忠看著小姑娘臉上的冷笑,覺得這孩子身上的肅殺氣更重了,那雙本就黑漆漆的眼,更多了幾分陰測測的氣息。

……

車子進入霍家老宅所在的街道,四周都是與霍家有關的親屬開的店鋪,此時已經熄了燈火,一眼望去黑沉沉的,安安靜靜的。

耀眼明亮的車燈劃破黑暗,進入寬闊街道,兩側店鋪匾額在燈光下一閃而逝,屋里有人好奇誰這麼晚,推開窗子一看,只看得到一輛黑色轎車往夜色里駛去,看車牌號,是霍家主人才能使用的。

「霍家大少爺回來了?」

這里的居民都知道,霍家人一年只回來一次,這麼晚開車去接人的,只有那位據說要建城的大少爺了。

雨,下得更大了。

喬管家撐著黑色雨傘下車,繞過車尾去開了另一側車門,隋玉下車,站在雨傘下,看著前方安靜的老宅子。

這棟老宅,年歲比所有活著的霍家人加起來的還要長,漆黑夜色下,更顯古樸雅致,雨點敲打在琉璃瓦上,滴滴答答的,與敲在傘面上的聲音不同。

門廊里亮著幾盞燈,等候著歸來的人。

喬忠管家看了眼隋玉,輕聲提醒︰「姜小姐,進去吧。」

隋玉點了點頭,走上台階,身後留下了幾個潮濕的腳印,越來越淡,直至消失不見。她問喬忠︰「我叔叔嬸嬸睡下了嗎?」

喬忠頓了下,回道︰「已經休息了,姜小姐現在要叫他們起來?」

隋玉哂笑了聲︰「我這麼火急火燎的趕回來,不就是來听听他們有什麼大事兒?」

她一瞥喬忠,喬忠看她的眼楮。燈火映照在她黑漆漆的沉寂瞳孔里,閃爍著妖異的光。

喬忠莫名覺得身上冷,大約是這陰雨潮氣滲入了骨頭里,才會覺得這麼冷吧。

「我讓人去請他們。」他頓了頓,「他們去前廳見您,還是偏廳?」

前廳是招待一般來賓的,偏廳比較私密一些,視賓客的身份而定。喬忠吃不準這位目前只能以詭異強勢來形容的姜小姐什麼想法。

那兩位按說是她的娘家人,可見她的態度,又一點兒都說不上歡迎。

隋玉道︰「前廳就可以了。」她腳步一轉,「我先去換一身衣服,如果他們到了,就讓他們先等著。」

說完,她上了樓梯,去換衣服。

雖然已經入夏,但氣溫隨著梅雨季的到來,一點不見升高,深夜更是涼絲絲的,涼氣透骨。衣服從行李箱翻出來,帶著一股干燥的沉香氣息,隋玉聞著這股沉透的味道,微微一怔。

霍衍的衣服都是有專人打理,她住在酒店,他的人也一並將她的衣服打理了,也就燻染了一樣的香料。

不知不覺中,她習慣了這股香味,連自己被同化了都不知道。

隋玉的手指無意識的翻了一層又一層衣服,回過神來時,隨手抽了一條裙子,依然是白色的。

她將衣服換上,往肩膀上披了一件深綠色披肩,踩著柔軟的涼拖下樓。

前廳里,姜氏夫婦被人叫醒,哈欠連天的抱怨著。

「……不渝怎麼這麼不懂事,我們這個年紀睡著不容易,要想再睡著就很難了。」

未見人,他們就听見一道冷淡疏遠的聲音。「給叔叔嬸嬸上茶了嗎?」

姜氏夫婦听著那道晶冷的聲音,身上莫名打了個哆嗦,彼此看了一眼,這是他們那個軟柿子佷女兒的聲音嗎?怎麼听著不像啊?

管家見著隋玉的身影,恭敬道︰「是清明前的龍井茶。」

聲音落下時,姜氏夫婦也終于見到了那位佷女的身影。

三年不見,他們幾乎沒認出來,這就是當初那個黑瘦干癟,渾身髒兮兮的黃毛丫頭。

眼前的女孩,個子長高了,皮膚白得發光,樣貌也完全張開了,漂亮得像個洋女圭女圭似的,只是那一雙眼楮不討人喜歡,黑漆漆的看著人。

「啊,你是不渝?」嬸嬸錢芬認出了她,兩步上前就拉住了隋玉的手臂,繞著她轉了個圈,「哎呀,我就說有錢人家就是不一樣。這才多久不見,變得這麼漂亮高貴,嬸嬸都差點認不出來你了。」

「老姜,你看看,這是不渝呢。」

錢芬很高興,好像這是她養出來的一樣。

隋玉的手臂被錢芬粗糙的手抓著磨得不舒服,更不喜歡她身上那一股奇怪的味道,她把手抽了出來,鮮明的表示了自己的態度。

她的臉色不冷不熱,看著陌生人一樣,走到他們對面的梨花木椅上,讓佣人給她倒水喝。

姜大豐瞧著這個變漂亮的佷女兒,原本笑著的臉落了下來,他一個在市面上跑生意的人,看得出來,這個佷女兒不怎麼歡迎他們。

錢芬也看出來了,訕訕的看了眼自己落空的手,回到原來的座位坐下,看了眼丈夫,踢了踢他的腳尖。

在家里,是錢芬橫行霸道,但在外面,她都讓自己男人出來說話。

姜大豐看了眼隋玉,道︰「不渝,這麼晚了,你讓我跟你嬸嬸等著你,自己卻姍姍來遲,這是你一個小輩該有的禮貌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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