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置身的塔底黯淡無光,能見度不足十米,且此處格外空曠浩大。
我唯一能看見的,就是身後靠著的牆壁,以及正前方不遠處,沿著牆壁向上的石階。
石階旁,豎著一塊漆黑色石碑,秦瀾盯著的正是上面的碑文。
我伸手觸模石碑,能感受到其內蘊藏著一股浩瀚如海的力量,仿佛能將人的靈魂給凍結!
從石碑的紋理材質,我大概能認出,這便是赫赫有名的封魔碑。
我曾在爺爺的書房中,看到過一本叫《蠻荒手札》的古書,上頭便記載著關于封魔碑的事。
天圓地方說中,中原沃土有南北兩端。
向南,是十萬里洪荒,生存著海妖,惡龍、饕餮等凶物。
向北,則是無盡蠻荒,生存著上古的凶獸。
傳聞在無盡蠻荒中,有三頭六臂,開了天眼的古神。八臂的夜叉,吞雲吐霧的精怪……
在蠻荒與中原界土之間,有一層用黑色岩石打造的壁壘。
壁壘之上有層層禁制,讓得蠻荒與人界分隔兩處,有大能者深入蠻荒邊界,開鑿壁壘之石,打造封印魔物的碑文。
這種碑文,便被稱為封魔碑!
第一層塔樓里的東西,竟需要封魔碑來鎮壓,足以見得其道行非同小可!
一向膽大妄為的秦茵,抬腳就要上樓梯,卻被一股子無形的力量給彈了回來。
秦茵揉了揉摔疼的,伸手觸模石階入口,驚奇的道︰「這前面好像有一道氣牆,難不成附近有山谷對流層的出口?」
「此物並非氣牆,而是封印之力。」
為了讓她們知道輕重,我便將封魔碑的來歷悉數道出。
沒曾想听過敘述以後,秦茵仍然不以為然,「什麼蠻荒手札,分明是以訛傳訛而已,說不定所謂的蠻荒,就是個隕石群阻隔開的荒地。」
「我之前養的土蛟,已經算得上頂尖的凶物了。如果真有吞雲吐火的怪物,隨便出來一只,就把咱們給滅了。」
我不由解釋︰「撰寫蠻荒手札的,是上古時期,活了三百余年的道家高人。」
秦茵伶牙俐齒道︰「他說蠻荒有封魔碑鎮壓兩界,理論上沒人能過去。他又是怎麼知道蠻荒內實情的?」
「還什麼三頭六臂,吞雲吐霧。等我能活到三百歲,也學他這麼胡說八道出本書,說不定比他的蠻荒手札還要暢銷。」
雖說秦茵對上古傳記沒有敬畏之心,但她說的話不無道理。
蠻荒的記載,或許真有虛構成分,但這座鳴沙塔內的妖魔,凶險程度卻絕不打折扣。
秦瀾仍盯著石碑,俏臉凝重甚至帶著些恐懼的研究著。
從石碑上的筆畫勾勒可以看出,上頭寫的應該是西陵文。
可爺爺不會寫西陵文,這上頭的文字,又是誰寫下的呢?
我朝著秦茵比了個噓的手勢,便在一旁靜等著秦瀾翻譯碑文。
整整兩個時辰過去,秦瀾用小石子在地上勾畫了無數次,這才俏臉凝重的對我說︰「師父,我身上沒帶著電腦,沒有資料的情況下,只能翻譯部分文字。」
「我拼湊了一下,大概能推測出寫的內容,但不一定準確。」
「但說無妨。」
秦瀾娓娓解釋說︰「碑文上介紹,這里曾關押著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將領。他創下的戰績,前無古人後無來者。」
「因為殺孽過重,他死後無法成仙,地府更不敢收容。」
「後人如果能解開封印的石碑,他必當厚報!」
我萬沒想到,這碑文上的字,竟然是被關押的邪魔所銘刻上去的。
他無法逃離鳴沙塔,就用這種方式向外界求救,倒是個聰明人。
秦瀾驚魂甫定的道︰「師父,從看這個人的字時,我的右眼就一直跳,總感覺心神不寧要出大事。」
「如果我的直覺沒錯,這個人應該很強。要不然……我們別和他為敵,把他放掉算了。」
能寫出前無古人,後無來者這四個字,可以見得魔物是人所化,且實力超凡月兌俗。
我回過頭,肅然聲問︰「墨如初,此次一行凶險萬分,興許九死一生。」
「倘若你願意一同前往,待平安歸來,日後我道行足夠時,會助你成神。」
「你若拒絕,我不怪你。」
原本以為,以墨如初這貪生怕死的性格,會選擇原地等待,卻沒想他毫不猶豫的道︰「大哥去哪里,我就跟到哪里!」
我微點了點頭,即便坐上輪椅,在秦瀾和秦茵沒反應過來之前,低喝一聲︰「出發!」
登時,輪椅的雙輪一閃,嗖的向著樓梯口位置撞了過去!
在前行途中,我指默念金光神咒。金光與封魔碑內陣紋摩擦,瞬間打開一條缺口。
封魔碑原本就是進去容易,出來難,因此我才用金光咒加以破之。
待進入封魔碑內的剎那,我听見外面傳來秦瀾撕心裂肺的喊聲︰「李天賜你個混蛋,你敢騙我……」
喊聲漸而孱弱,眼前一陣陰風伴著黃沙掃過,置身之處哪里是什麼塔樓,而是浩瀚的荒野戈壁。
我手持鐵甲,挎著戰馬,腰間配有代表權力長劍,渾身彌漫著一股子血腥之氣。
在我的周身,有浩蕩數萬鐵騎,他們染血的臉上,帶著按捺不住的興奮。
腦子恍惚的剎那,我便潛意識認為,自己是秦國的一名大將,此次功其一役,俘虜趙國四十萬大軍。
四十萬人被剝了盔甲,繩子捆縛著雙手,密密麻麻望不見邊際。
金戈鐵馬,長劍在手,一人之下,萬人之上!
此刻,我已忘記自己是誰,只堅定記得自己是一員大將!
就像莊周夢蝶。分不清是蝴蝶夢見自己成了人,亦或者莊周夢見成蝶。
群人中,一將官單膝跪地,激動得臉色通紅︰「大統領,這次俘虜的四十萬敵軍,該怎麼處置?」
良久,我只能沉默以對。
四十萬俘虜,已是被我殺了同胞兄弟,與我有血海深仇。外加國仇家恨,萬不可能歸順于我。
想要收監,也沒有四十萬人的口糧供養,到時必生暴亂。
至于放虎歸山,則更不可能!
眼下,雖贏了一場史無前例的大勝仗,我心里頭卻仍然沉重異常。
就在這時,一個身形魁碩,穿著與我同樣的盔甲,且挎著戰馬的男人,向我漸漸靠近。
若說唯一的不同,就是他腰間少了代表權力的佩劍。
男人嗓音洪亮如鐘,目光銳利如電,似要逼視我的靈魂。
「大大統領,四十萬敵俘,你如何處置?」
我下意識回答說道︰「我……我不知道。」
「不,你知道。」
男人咧嘴一笑,笑容森寒,仿若笑出了金戈鐵馬聲。
「殺了他們,就能保世界太平,你卻要背負殺四十萬人的罪孽!」
「活著,你會受這四十萬人家屬的唾罵,縱然功成名就,一身殺名也會為天下人所不齒!」
「死後,四十萬冤魂罪孽加身!縱然你開創萬世太平,老天爺也不會買你的賬!」
「想入地府,地府四十萬戰死魂魄,又豈能饒你?」
「一聲令下,萬世太平,但天地間再無你容身之處!這個命令,大大統領你下是不下!?」
「我……」
「婆婆媽媽,你也敢說自己是大大統領!?」
男人神情睥睨向我伸出手,「將長劍給我,讓我來教你什麼叫大大統領!」
這個決定太大,我無法判斷,下意識的要將長劍交出去。
可就在這瞬間,我腦海中忽然響起了蒼老的質問聲︰「求道者,朝聞道夕死足矣。何解?」
我下意識在心中回答︰「修道的人,縱然晨時悟道,夜晚歸西,也不悔世間一遭。」
那聲音又問︰「何為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