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問︰「這是怎麼了?」
權御沒說話,虛弱地望著我。
孫姨囁嚅著,于是我忙說︰「快扶他進來。」
孫姨這才放下托盤,過去作勢想扶權御。
權御卻擺手推搡,隨即閉上眼,倒了下去。
我和孫姨找人將他抬進去,在路上,孫姨告訴我︰「權先生兩天前就來了,但因為你病著,穆老先生就沒讓他進來。他就不肯走,非要站在這里,說不見到你就不能離開。」
我問︰「我爸爸?他怎麼會突然這樣?」
「當然沒說,不過……」孫姨說,「那位範老先生有跟穆老先生聯絡的。」
難怪。
肯定是範伯伯把醫院的事告訴我爸爸了。
我爸爸本來就不太喜歡權御,而權御對繁華做的那件事連我都覺得受不了,更別提我爸爸了。
醫生趕過來需要時間,而權御發了高燒。
孫姨說他這兩天一直站在那里,雨這麼大,他多半是感冒加傷口發炎了。
我們把他扶進客房,孫姨便說︰「我會安排照料他的,您就先休息吧,別再累著。」
我點了點頭,正要走,手又被拉住了。
扭頭一看,權御已經睜開了眼。
這會兒他的臉色是病態的嫣紅,望著我的目光可憐巴巴,是我從未見過的脆弱。
我說︰「我留在這里照顧他吧。」
孫姨還是找了兩個女佣過來,可能是因為沒力氣,且旁邊一直有人,權御始終沒說話,只是望著我。
我則打開他的衣服,見傷口上一團狼藉。打開來,里面都已經開始化了膿。
我也不知該如何處理,一時間感到手足無措。
幸好這時,梁醫生來了。
他一進來,見我正在看權御的傷口,便笑著說︰「別看了,這可有點嚇人的。」
說完這句,他顯然是感覺到權御正盯著自己看,扭頭沖權御笑了一下,說︰「她一直很怕看這些的。」
權御定定地看著他,沒說話。
我確實是看不得這種血肉模糊的東西,總覺得那傷口在自己的身上似的,身體的那個部位都在隱隱作痛。
不過因為權御攥著我的手,我也沒辦法離開,便只挪到了一邊。
處理傷口的過程很快,直到離開,梁醫生都沒再說話。
梁醫生走後,屋子里再度陷入絕對的寂靜。
而權御依舊望著我。
我終于忍不住了,說︰「我去給你端點吃的來吧。」
權御搖了搖頭,沙啞地開了口︰「不要……」
「你已經兩天沒吃東西了,」我說,「我現在就去給你拿。」
「……」
他又不吭聲了。
我只好輕輕拽他的手,說︰「乖,別鬧了。」
「你不要走。」權御攥緊了我的手,輕聲地說,「不要不要我。」
我停下了動作。
權御仍舊望著我,他的手捏得我手指生疼,他的聲音在顫抖︰「菲菲……」這語氣近乎哀求,「我不能沒有你……」
我放開了手,沒再說話。
這會兒我也看出來了,他有點燒糊涂了,可能根本就不知道我在說什麼。
這幾天,我也思考了,關于我和權御的關系。
誠然,他那天的舉動讓我覺得不適、難受、甚至害怕,可是他的解釋我其實也能理解。
他不是神仙,不可能在任何時候都是完美的,他有他的仇恨和憤怒。人無完人,我也不應該去奢求一個完美的結婚對象。
只是雖然這麼考慮,我的心里還是有些意難平。
我跟他,既不那麼愛,心靈也不相通。
唉……今生今世,想要有一個如我亡夫那般愛我,也讓我願意為他奮不顧身的男人,是不可能了。
基于這些考慮,這幾天我一直沒有聯絡權御,希望彼此都能冷靜。
但沒想到,權御竟然等在外面。
在我考慮我們的關系時,他拖著傷病之身冒著雨等在外面。
想到這兒,我又忍不住心疼起來,伸手撫著他的臉,說︰「別緊張,我不走,就留在這里陪你。」
權御神色微微放松,雖仍舊看著我,但沒有再說話。
接下來,我就坐在這里,直到傍晚,權御退燒了。
這期間,權御睡了一會兒,但我一動他的手,他便攥得更緊。我只好不再試圖逃跑,只是腰酸背痛,便趴在床邊。
趴了一會兒,忽然感覺有人在模.我的頭。
我下意識地抬起頭,順著那只手看過去,一眼就看到了床上的人,是繁華。
他仍然包得像個木乃伊,望著我的目光活像一條懂事討好的狗,浮腫泛黃的手舉在半空中,我還能看到無名指上的戒指。
我一時間有點錯愕,但又不知哪里不對勁,怔忡地望著他。
這時,繁華忽然開了口︰「菲菲……」
我的腦子仿佛不是我的了,木然地望著他。听到他又說︰「小兔子菲菲……」
我皺起眉。
這是什麼稱呼?
听起來就讓人反感。
但繁華好像完全沒看出我對這個稱呼的厭惡,他掀起了嘴角,露出了溫柔的笑︰「我的小兔子……好久沒這麼叫你了。」
說著,他又抬起手,撫模.我的臉頰。
臉頰上傳來一片冰涼,那根本不像人的手指,說是幾根冰錐也不為過。
冰冷刺得我打了個激靈,坐起了身。
定楮一看,床上哪有繁華的影子,躺在那里的仍是權御,他這會兒睡著了,正閉著眼。
我徹底醒了。
想不到竟然會夢到繁華,真是……幸好我剛剛沒有叫出他的名字。
不然權御肯定更生氣了。
這會兒權御的燒已經退了,睡得明顯沉了不少。
我剛剛猛然起來時,其實已經無意中甩開了他的手。
正好,我的手都被他攥紅了,還有點痛。
我站起身,揉著手從屋里出來,來到廚房準備給權御取點熱粥,待他醒來後就讓他吃點。
走到廚房門口時,听到里面廚娘正在聊天,一個說︰「……這個呀,就叫做見生魂,一被見了生魂,這人就撐不了幾天了。」
「真可憐呀,丟下那麼小的兩個孩子……」
我敲門進去,讓廚娘準備粥飯。
粥早就備好了,小菜需要涼拌。我站在這里等,閑極無聊,便跟廚娘聊天,問︰「你們剛剛在聊什麼?」
胖廚娘笑著說︰「在聊我們家鄉的一些事。」
我說︰「讓我听听,什麼叫‘見生魂’?」
我是標準的無神論者,根本不信那些,但靈異故事和都市傳說總是有趣的。
「是我們家鄉的說法,」廚娘說,「就是人死之前,如果被人看到出現在不該出現的地方,就叫見生魂。」
我問︰「怎麼講的呢?」
「就比如說,我們那有個女人,有一天,鄰居卻看到她在附近的包子鋪拿包子。」廚娘說,「結果三天不到,這女人就死了,死在了外地。大家這才知道,她這一個禮拜都被單位派去了外地,就沒回本地,這呀,就叫見生魂。」
我說︰「原來如此。」
見我點頭,廚娘說得更起勁︰「人死之前的三天,生魂會亂跑,被人看到,這就叫見生魂了。」
確實是不錯的都市傳說呀。
我問︰「那有攝像頭拍到這個嗎?」
「那個年代哪有什麼攝像頭呀,地方小,大家都互相認識,好幾個人看見了呢。」廚娘說到這兒,嘆了一口氣,「這事之後,有大師說,見著生魂不是壞事,要是告訴她,興許能破,可惜呀,那女人還有孩子,沒了娘以後,孩子真是要多可憐有多可憐……」
說話間,粥好了,我便端著粥從廚房出來,迎頭就看到了權御。
他搖搖晃晃卻十分急促地走著,女佣跟在他的身旁,規勸著︰「權先生,小姐剛剛才出去,不會有事……」
她說的同時,權御已經看到我了。
他徑直沖過來,我趕緊把托盤放下,還沒轉過身,就已經被他抱了個滿懷。
我下意識地掙扎了幾下,隨即就被捧住臉,嘴唇上傳來痛意。
是權御,他吻得太過用力,我痛得要命,忍不住地嗚咽、流淚。
掙扎間,忽然,身後傳來一聲怒喝︰「你給我松手!」
權御身子一僵,與此同時,急促的腳步聲傳來,伴隨著穆雨的聲音︰「放開我媽媽!壞叔叔!」
權御這才松口,我也總算可以低頭一看,是穆騰和穆雲。
他倆正奮力推權御,穆雨站在不遠處我爸爸身旁,插著腰吼叫。
我爸爸臉色鐵青。
權御畢竟大病未愈,被這倆小子一推,便踉蹌地退了一步,我和女佣一起扶住他才沒有摔倒。
十分鐘後,我們幾個人坐在沙發上。
三只強行坐到我和權御之間,逼得他坐到了單人沙發上,隔得老遠。
我爸爸打量著權御,滿臉不善地問︰「你怎麼進來了?」
我替他解釋︰「阿御想見我,所以這兩天一直在門口等著。我踫巧看到了,才知道他發了燒,傷口也感染了……」
「自己家里的事不用忙了嗎?」我爸爸根本無心听我說完,不悅地質問權御,「我不是讓你走了嗎?!」
權御蒼白著臉,規矩地坐在沙發上,樣子可憐極了。
爸爸這樣一凶他,他便抬起頭,望了望他,隨即忽然身子一動,跪到了地上。